当又一天的黎明到来时,照耀在这小镇上的阳光并不温暖,而是带着缕嘲笑的清冷。
街道上的尸体虽已被收敛,可埃里克那铁灰色的无情双眸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的言语、那时的蔑视,被用刀剑,刻在心头。
哪怕那些兽军中的大多数已经离去一天,可这些被蹂躏后幸存的镇民们,在推开门时,依旧小心翼翼。生怕突然冒出个醉或没醉的家伙,闯进家门杀死男人,而后奸淫妇女。
当他们彼此一再确定街上无人横行霸道后,才小心翼翼走出房门,试图恢复往日里的平静生活。
可当这些幸存者们注意到彼此房门上的装饰时,又清晰意识到这座小镇里,有一小半的家庭失去了至亲。
沉默、缄口、麻木,温顺如绵羊……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影子,自东向西延伸而来,那是一个人在背对着朝阳,昂首挺胸迈着沉稳步伐。
街道上的这寥寥几人,向其望去时,便只觉似有一道光晕笼罩着那人,叫众人看不清其面庞,难以直视。
然而有些人,从那人的身型中,感觉到熟悉,在意识到他究竟是谁的时候,无不抬手遮口面,或流露出骇然神情。
他没死!
在埃里克带着军队去找他后,这家伙竟然没死!
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到镇上!
天空高远、大地深厚、只他孤寂一人。
当初,他背对众生独自向朝阳行去,而如今他背对朝阳向众生走来。
在这荒凉的街道上,两旁的房子,亦如整齐列队的卫兵,夹道恭候。
眼尖的人,远远便注意到那法兰克人手中提着什么。
当其走近,与镇民们擦肩而过的,被人看清手中所提之物的时候。
那些镇民们,他们的时间似若被定格了一般,彻底呆愣在原地,仅仅是死盯着那法兰克人的右手,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发现这是幻觉。
伴随着哐的一下沉闷声响,那东西被砸在了清真寺门口的石板上。时间恢复流淌,那些被定格的镇民们,方才再度恢复了生气,但他们此刻依旧难以用言语表述出自己心中想法。
毕竟这有些太吓人了。
“来啊!立在地上的人们!重新迈起你们的步伐!将你们家中所有的人,叫出来见证!”
“现如今!抢夺虐杀他人的饿狼已然授首!”
伴随着盖里斯的怒吼,小镇喧嚣热闹起来了,不复先前的那般死气沉沉。
挨家挨户一时间大门敞开,有关那个离奇的消息,伴随着周围人的口耳相传,短短几分钟里便传遍了整个小镇。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不是、开什么玩笑,这前两天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家伙,怎么转头、就只剩个头了?!
看着周围人越聚越多,盖里斯也没有再去寻找什么高处站着,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在他见到这个镇里的伊玛目,也就是哈立德也走出来后,他才再度开口说道。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我所说过的话,句句属实。”
“我说自己与先知尔萨一体两面,是他的弟弟,当尔萨被真主接上天后,替尔萨钉在十字架上受死,你们不信,我不怪你们。”
“至于你。”盖里斯指了指那面色被吓到煞白的哈立德。
“当时你说我是骗子,要让人将我逐出镇子,我不怪你。那是出于好心,担心镇民受骗,是在遵循着经书上的话语行事,符合穆圣教诲。”
“你等不知的事虽多,但我能宽容与理解。”
“唯有此人,不信我乃先知、圣子、弥赛亚或使徒便罢了,竟在屠戮你等真主子民后,还举起长剑说要将我斩杀!实乃辱我、咒我、不敬神明!”
“我言,他当死在剑下,他便死在剑下,其身后诸多恶徒救不得他。”
“待来日复活必定堕进火狱,在那第七狱中饱受永恒折磨,不得减刑或宽恕。”
“怕你等不信,特带着他的头颅来见你等,令你等知晓与先知为敌的下场。”
盖里斯说话面容平和,话中的语气颇有轻描淡写之感,只是这和风细雨的声音传进周围镇民耳中的时候,却犹如惊雷,令人骇然不可自处。
至于那先前软到没硬骨头的哈立德,在见到埃里克头颅的时候,便已经战战兢兢,双腿不住的发抖。
当盖里斯提到埃里克死在剑下时,他便控制不住的脚下一软,扑倒在了盖里斯面前。
在盖里斯说这是与先知为敌下场的时候,哈立德身下的地面,更是忽的流出了许些发黄液体,染湿了他的裤子。
那埃里克便已经足够吓人了,现如今这“先知”却轻易间就能在数百人中斩杀埃里克,这岂不是更加、更加令人恐惧!
而若是这“先知”,知道了当初是他在埃里克面前指认的,想要祸水东引,岂不是……
要命!
一更
第62章 命抵命,眼抵眼
趴在地上的哈立德,在那恐慌稍稍平息点后,抬起头仰望了一下盖里斯,便看见那法兰克人对他流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别有深意!
这男人势必是知道什么!
当时他跪在地上,向埃里克卑微着检举盖里斯是假先知,污蔑盖里斯说他自己是耶路撒冷的王,这样的谎言,一旦被面前的男人所知,自己势必要遭!
便如经书中的教导一般,哈立德陷入恐慌之中,仿若诅咒已至。
【如果他是说谎者,愿真主的诅咒降临于他。】
《古兰经》24:7
可他要撒更多的谎,来遮掩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吗!这岂不是要将事情推向更加糟糕的地步?
哈立德偷偷摸摸的撇了一眼周围的那些镇民,虽然那些镇民还未有所表示,但他哈立德却清楚,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这些镇民们,给捅出去……
到那时,他又当如何自处?
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将一切和盘托出,祈求身前这男人的原谅?
“要知安拉予我行神迹奇迹的力量,非乃叫尔等狂信跪我拜我,而是要让我令你们知晓洪水不远了。”
“若你等再不自救,待来日那东方汹涌澎湃的洪水冲洗而来时。穆圣遗产势必毁于一旦。”
“汝等前日所遇之事,不过乃微小前兆,待那毁天灭地的洪水越过堤坝冲涌而出时,你们又如何自救?”
盖里斯依旧在进行着他的宣讲,可哈立德却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话语中的含义了。
他陷入那杯弓蛇影的自我恐慌中,并越陷越深。以至于盖里斯的平静宣讲,在他耳中已经愈发遥远,仿若两个世界一般。
周围的一切都灰暗了……
终于他恍惚间听到了一句话。
“我们若承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这样,我们便可……”
盖里斯口中的话出自新约圣经中的《约翰一书》,是在强调忏悔的重要性和神的仁慈。
这句话本来同穆斯林没啥关系,但哈立德却想到了一句,穆圣训导:悔恨是忏悔,悔过自新是无罪之人。
便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天堂的门向将堕入火狱之人张开一道细缝。
哈立德立即马上,便爬到了盖里斯身前,抱着盖里斯的腿,痛哭流涕的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哪怕盖里斯立马便将脚抽了出去,也不影响哈立德哭诉着忏悔。
“先知!您是真正的先知!确凿无误!”
“便如安拉借穆圣之口,降下的那一字不可更改的经书般,您亦是毋庸置疑的先知,是那尔萨的弟弟,与之一体两面,在十字架上替尔萨受死,如今您从隐遁中归来,当为地上千族万民的伊玛目!”
“前些日子,我不只是质疑您的身份,还向那当下火狱的埃里克,检举您是假先知,撒下谎言,说您称自己为耶路撒冷的王!”
“在早些日子,见到您施展奇迹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这都是安拉的旨意!可我当时竟被那人拿猪油蒙了心,说出那等亵渎之语。”
“这都是我的错……”
哈立德的这些絮絮叨叨忏悔话语中,甚至于竟用猪油自亵,来表达自己的悔恨,这给周边的那些镇民带去了巨大冲击。
他可不是什么寻常身份,而是这个城镇里的伊玛目,是引导信徒进行礼拜,传授宗教的学者老师!
虽然说逊尼派的伊玛目,没有什叶派那么的崇高特殊,也不具备如天主教里教士群体的各种特权。但现如今这个小镇已经没镇长了!那个镇长被埃里克麾下的侍从一剑枭首,那么他哈立德便是所有人中,地位最为崇高的那位。
这样一位宗教的模范,亲口承认盖里斯的先知身份,周边人又当如何自处?
而一想到,先前那个恶魔般的埃里克,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头颅被盖里斯带到城镇,他们便下意识的认同起了哈立德的话语。
周边不少人,都直接跪下了,跟随着哈立德念诵起那些话语。
“先知!您是真正的先知!确凿无误!”
“是那尔萨的弟弟,与之一体两面,在十字架上替尔萨受死,如今您从隐遁中归来,当为地上千族万民的伊玛目!”
一个、两个、三个……群体的力量是可怕的,当有人带头后,其他人都接连效仿。
盖里斯没有再继续宣讲了,他在看见周围其他人向哈立德效仿着跪下后,面色便冷淡了下去。
周围人跪的愈多,他面上神情便愈低沉。
他在这里的时候,这些人向他跪。
可当他走了后,这些跪下的人,又会继续向谁跪呢?
“起来!不准跪!麻风王都没了,没人值得你们跪!我也不值得你们跪!”
盖里斯的话语里夹杂着怒气。
但这没有意义,没有人愿意站起来,因为他们那负责带领礼拜的伊玛目哈立德,依旧趴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进行着忏悔。
盖里斯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向东边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只不过这一次,盖里斯在离开的时候,又转过头说了一句话。
“他们须以命还命,以眼还眼,以鼻还鼻,以耳还耳,以牙还牙,一切创伤是抵偿。凡用它施舍者,则是他的赎免,凡未根据安拉所降的而判断者,这些人他们是亏害者。”
“那些残害过你们亲人、奸淫过你们妻女、抢夺过你们财物的士兵,现如今都在艾哈迈德家的大院,若你们不来指认,便视为宽恕了他们……”
但盖里斯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却是流露出了一种讥讽的神色。
其含义,便仿佛是嘲笑阿尔哈迪镇上的这些镇民,假托宽恕之名,遮掩胆怯之心。他们在被侵害后,甚至不敢去直面侵害他们的人做指认。
可就在这个时候,盖里斯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我去,我去指认那些……罪人!”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那医馆的大门处,蓬头垢面双眼通红的阿卜杜拉医生,虚弱无力倚着墙,站在那里。
二更
第63章 厚壁障
一名老者、眉发皆白,本当是慈眉善目的面容,现如今却狰狞可怖。
“我去,我去指认那些……罪人!”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盖里斯这才险险反应过来,这人竟是阿卜杜拉。
当初所见时,阿卜杜拉所表现出的博学儒雅气质,如今已是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癫,那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球中,蕴含的是一种愤怒以及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