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除盖里斯宣称自己为尔萨之弟,千族万民之伊玛目外,他扎伊德还记得盖里斯的另外一个身份。
这片领地的耶路撒冷王室代理人,这个身份在扎伊德的理解中,其实同埃米尔差不多,基本上就是将军、领主的意思。
一名耶路撒冷王国的领主,却轻易做出预言,说明年耶路撒冷城破……
这是不是有些出格了?
又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实丝毫不在意耶路撒冷的命运?
无论如何,扎伊德最后只是选择打个哈哈。
“怎么会呢……大人,萨拉丁苏丹同耶路撒冷这边不是有着合约吗?更何况埃及那边看不出来一点要打仗的迹象啊。”
作为倒卖物资的商人,他们必须是要具备一定敏锐性的,按照扎伊德的看法,或许未来萨拉丁会彻底清洗掉耶路撒冷,但应该没这么快才对。
“和约?呵呵~”
盖里斯轻笑了一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往后说。
“明天,这里就该开闸放水了,到时候附近会有不少村民来到这,你们商队的生意开张,想必能赚上不少钱。”
扎伊德也是讪讪笑了下,他没有反驳盖里斯的话,因为按照过往的经验,在外约旦这片大地,农民距离赤贫仅一线之隔,他们又哪有钱来消费呢?
自己之所以跟着过来,其实更多是对盖里斯本人的好奇,而不是真指望从农民们手中赚到什么钱。
乌云散去,月光洒向大地,扎伊德看清了这片工地。
在上游位置,被挖开了道河口,但尚未放水。
在扎伊德眼中,如果放水的话,水流将会被引向一处凹洼,然后再被引出,顺着高低落差,水渠向下延续,又有许多借助水力的器械,被布置在水渠旁,可以借力运转。
当水势将会平缓的时候,又被引向一侧农田,方便农田取水,而从农田中导出后,最终将会同原本的河流汇流。
整个一套工程,其实并不复杂,土方量因为借助了既有地势的缘故,也还算合理,不至于特别离谱。
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放在后世压根谈不上“工程”的水利项目,放在12世纪这个时代的地中海一圈,也并不常见。
相较于罗马时代对于各种工程项目的执念,中世纪的大家伙,更多表露出一种随波逐流的躺平。
大多数领主,根本就懒得去改善或开挖新的水利项目,而人力的协调也极少有超出庄园的范畴。
相关的工程知识,对于天主教世界而言,甚至称得上是断代了。
在这种贵族领主不思进取,人力协调能力极度低下,还同时缺乏相关技术的情况下,欧洲本土的农业生产情况,可想而知会有多拉胯。
在欧洲本土,可以说只有那些受伊斯兰文化影响比较深的地区,如西班牙、南意大利等地,又或者传承了古希腊、古罗马技术的拜占庭帝国,还保留着相当多的工程学知识。
这些地区会运用相较于同时代西欧,更加先进的灌溉技术,如水轮和蓄水池,来帮助农业生产。
不过耶路撒冷王国的情况有些特殊,确切讲有着盖里斯存在的斯卡尔村,要明显更特殊。
同农业技术落后的欧洲天主教世界不同,耶路撒冷王国说也是天主教十字军国家,但科技底蕴却是相对先进的中东科技组。
加上耶路撒冷王国,长期以来有着同东罗马帝国联姻的习惯,那些希腊人又替耶路撒冷王国带来了相对先进的希腊科技组。
伊萨贝尔的母亲,便是东罗马科穆宁家族的一员,伊萨贝尔在有着一半希腊血统的同时,在耶路撒冷宫廷中,也多受希腊知识文化的熏陶。
至于盖里斯那就更别提了,他的学识丢在这个时代,已经高到难以衡量了。
“可真是不错啊。”扎伊德真心实意的赞叹了一声。
对于阿拉伯人而言,拥有这种技术,其实并不代表他们也能去真切落实。长久以来的各地穆斯林军阀混战,在严重的破坏穆斯林群体的工程组织能力。
远方传来一阵阵野生动物的嚎叫,便仿佛是在向盖里斯他们二人宣示主权,是在告诉盖里斯,你们还无力挑战自然。
……
“上河道开闸放水!五闸全开!”约翰大声吼着。
“上河道开闸放水!五闸全开!”在百米外有人回应。
伴随着不少人雄壮的声音,蓄水池上河道总计五道水闸被打开,来自河流的河水,顺着被用石头加固的河道冲入蓄水池。
和寻常的设计不同,盖里斯他们在蓄水池的上河道,设计了非常复杂的多重水闸,他们要确保蓄水池单位时间入水量,不会在枯水期与丰水期偏差太大。
通过对河道沙质、土质变化的研究,盖里斯与伊萨贝尔确定了,此地河流的高低落差情况,结果是相当不容乐观的,简单模式的拦水堰坝不易奏效。
这是巴勒斯坦地区地中海气候所导致的结果。
地中海气候的典型特征,便在于雨热不同期。
在越是降雨量低的季节,气温越高,太阳直射时间越长,水的蒸发量越盛,如此一来,河流水位自然下降的厉害,不少河流直接断流都有可能。
如果盖里斯想利用夏日充沛的有效积温,来改变当地的农业生产习惯,那么充足水量的灌溉是势必不可缺少的。
有效积温,是作物在生长期内有效温度的总和,基本上反映了作物的生育速率与温度的线性关系。
讲白了就是在气温高的时候,作物长得更快。
但巴勒斯坦地区受限于夏季降水,基本上难以利用夏季的充沛高温,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相较于育种所需花费的时间相比,耗费大量人力,开挖小水利,反倒是成了短平快的选择。
虽然,即便是有一定水量灌溉的情况下,外约旦也难以在夏季耕种小麦。
但不种小麦,可以种点别的东西,比如原产于非洲的高粱。
高粱原产地非洲,在撒哈拉以南被驯化。
在阿拉伯大征服开始后,伊斯兰教传播至世界各地,大量的阿拉伯商人、穆斯林朝圣者,将伊斯兰教世界从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凝结成了一个共同认知。
知识在碰撞,技术在传播,各地优良的作物品种,也在不断交流。
来自非洲的高粱、来自中国的柑橘、印度的甘蔗与棉花,出现在伊斯兰世界的各个角落。对于盖里斯而言,想要获得高粱的种子并不困难,隔壁的埃及就有着悠久的高粱种植历史。
更好的水利灌溉,带来更长的作物耕种时间;与外界交流的便利,带来更多的可选耐旱作物;再加上盖里斯对作物所需营养的科学分析,后续将会进行的良种选育……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斯卡尔村河谷里的这片农田,要是还不增收,那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在农民数量不增加的情况下,提高粮食产量,其实也意味着人均口粮的增加,以及商品粮比例的扩大。
意味着可以供养出更多的非农人口。
可以说,农业革命是后续一系列生产力革新的最基础基石。
更不要提,盖里斯他们在开挖灌溉水利的同时,还在利用水力驱动机械。
因为前些天一直小雨的缘故,斯卡尔村前经过的河水水位有所上涨,蓄水池蓄水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当水位漫过一个标志物的时候,约翰再度吼道“上河道一号水闸关一半,二号水闸关三分之一,其他水闸不变!”
“上河道一号水闸关一半,二号水闸关三分之一,其他水闸不变!”几十米外又有人重复约翰的指令。
随着指令的下达,上河道水闸被调整,蓄水池整体水位上涨速度,肉眼可见的被放缓。
而在水位漫过第二个标志物的时候,盖里斯在数百人的见证下,缓缓迈步到一处高地,在那里设有一机关。
当盖里斯用力推动机关的时候,蓄水池出水口的水闸被推开了。
略微浑浊的水,从出水口水闸缓缓流出,冲入下行的水渠中。
伴随着水渠的坡度的增加,水流被愈发加快起来,而后推动起第一个水力磨轮。
在那嘎吱嘎吱的声响中,水力磨轮带动上方磨盘开始转动。
西蒙等候已久,他帮着身旁的卡多索,将一点麦子,倒入注斗。
麦子顺着磨眼蹦进磨膛,伴随着“嗤嗤啦啦”的声音,麦香浓郁的面粉混合着麦麸便自磨盘流出。
当西蒙与卡多索,合力将面粉收集起来后,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细密筛子,将麦麸筛了出来,只留下精细的面粉。
卡多索以指尖捏起一点点,感受着这白面的细腻,而后又将一点塞入自己口中。
淀粉与口腔中消化酶的混合,带来一丝甜腥。
一切都好起来了。
但这仅是一个开始。
以地中海气候的降雨环境,盖里斯他们,大费周章挖了这数千方的土,自然不会是仅仅为了修个水磨坊。
事实上靠着高低落差,这里的水力机械大有可为。
长长的下行水渠,远不是只驱动那么一个水力磨坊,水锯、水泵、水力锻锤、水轮驱动的锻造炉……
这些水力器械,能够将不少人,从重复的人力做工中解放出来。这对于人口极度稀缺的教团而言,就是一种极其有效而简单的方案。
虽然说,那些水力机械,有的已经修建好,有的正在动工,有的还只是规划,不少还只是一个雏形。
但可想而知,就未来的规划而言,斯卡尔村的这个河谷,正在直冲中世纪盛期,势要推开文艺复兴时代生产力的大门。
而当水流渐渐平缓的时候,穿过一道水闸,一部分被分流进自然河道,一部分继续顺着水渠从农田中经过。
那浑浊的水,并不清澈,却是滋润起农民们那干涸的心田,让不少麻木的人心头悸动。
对于来此围观的农民们来说,让他们理解那些水力器械的意义,颇有些困难。
可一条条自农田中穿行,奔流不息的水渠,这将意味着什么呢?
这将意味着,便是播种后贵如油的冬雨到来被推迟,他们也有充足的水好帮助作物萌芽成长;意味着便是春雨有些稀少,他们也有水能够令小麦灌浆。
而当夏季到来的时候,干涸开裂的土地,也似乎能够耕种些更多的作物。
不论是斯卡尔村的村民、还是那些过来看热闹的其他村村民,他们基于自己过往的经验,都被这个并不宏伟、看似简单,却又分外实用的“水利”所打动。
流淌在水渠中的不仅是水,更是来年丰收的希望,是神爱世人的又一次明证。
天父啊、是祢将爱子再度遣入凡尘,那负刀伤而死者,未有分隔红海的伟力,不曾叫甘雨降下。
在的手中,五鱼二饼喂不了千人,眼聋耳瞎之人得不了光明。
无法令水变酒,也难在水面上行走。
可却如经书中所言:
【我要在净光的高处开江河,在谷中开泉源】
【我要使沙漠变为水池,使干地变为涌泉】
《以赛亚书》41:18
做到了……
欢乐的气氛,在整个谷中传开,无数人被气氛所感染,便仿若节日一般,令人开怀。
那些远道而来的阿拉伯人商人伙计,也加入进这异教的狂欢中,与之一同共舞。
但这样的欢乐节庆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附近村庄村民们来此的目的,远不只是过来看个热闹,见证个开闸放水。
真正重量级的活动被放在了下午。
清算的时节该到了,伴随着凉爽的秋风,正好去叫一些家伙,血债血偿。
不过在那之前,扎伊德他们的商队生意,也算是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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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仿后人故智
扎伊德感觉自己的某些想法错了,他先前觉得外约旦这片土地上的农民都是穷鬼,根本掏不出钱来消费。
但事实上却是,他被这里农民的消费热情给有些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