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耶和华 第90节

  如今的伊莎贝拉,虽然依旧留着短发,但已经遮掩不住她的性别了。

  当然,这不是说她变得如何柔美,反倒是变得愈发自信起来,更加的善于直观表达自己心中想法。

  “直白?”盖里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伊莎贝拉的意思。

  “我是说,农民们其实本不关心过去的历史,现如今你却反复强调,这难道不会让他们意识到本不知道的事情吗?”

  这些话伊莎贝拉是不会在外面说的,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她都秉持着谨言慎行的态度,避免被有心人做文章,或者传出什么不好的迹象。

  唯有与盖里斯独处的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的将心中隐忧说出来。

  “伊莎、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如此说着,盖里斯也坐在了长条木凳上,与少女肩并着肩,让对方依靠过来。

  “嗯?”

  “历史是没法遮掩的,现在的农民们不知道不关心,那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迫使他们没有精力去回首过去。”

  “可、当天国临近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人,不再饥饿的时候,他们有机会去学习自己民族文字的时候。”

  “他们就会翻开那些沾灰的史书,从前人的文字记录中了解过往的事。”

  “但那些史书是谁写的?是教皇乌尔班二世那样的教士书写,是见证过大屠杀的伊斯兰教学者书写,他们的文字中必然充满了仇恨。”

  少女搂着盖里斯的右臂,将脑袋搭在了盖里斯肩上,就这么沉默的细心听着。

  “到那时,会如何?分明天国即将临近,可族群之间彼此视如仇寇,那些死去的人活在后人的心中,驱使着后人因为前人留下的纸张而再度彼此相杀。”

  “族群之间的仇杀一旦再度兴起,势必永无休止,到那时、便是刚刚被打开到门缝的天国之门,亦会因为大地上的无尽战争而合上”

  “我们能够去遮掩历史吗?在耶路撒冷王国这个弹丸之地外,有着数千万人记录着历史,因而历史是不会被遗忘的,但书写历史的人却会往里面加入自己的仇恨。”

  “因而,在那些如教皇乌尔班二世这种人物的历史观点,灌输进民众脑海中前,我要先告诉他们历史真相。”

  听着盖里斯的话,伊莎贝拉微微念叨了一个词:“真相……”

  真的存在历史真相吗?

  对于伊莎贝拉这样出身王室的人而言,自然是知道君王将会如何操弄打扮所谓的历史。

  “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什么民族冲突,整个十字军过程中,什么样的人死最多?!”

  “是那些王公贵族、封建领主、伊斯兰苏丹或埃米尔吗?”

  “是被教皇鼓动而踏上无望征途的穷人们,是耶路撒冷城市里无望坚守的穷人们。”

  “如果不去让穷人们富有,不去卸掉他们背上的十字架,我觉得这是无耻的。”

  “因为在残害穷人们这件事上,封建领主与苏丹、埃米尔和包税人们,才是精于此道。”

  “穷人们一生的欲望,不过是食用自己的干面包,在田地里自己的绵羊旁,或在自己的破旧屋子里睡个好觉罢了。”“无论是基督徒又或者是穆斯林,只有这些穷人们,意识到是谁在驱使着他们彼此相杀后,并将矛头指向那些罪人们,一同为彼此流下鲜血,他们才有可能彼此谅解。”

  “鲜血铸就的仇恨,唯有鲜血才能清洗。”

  伊莎贝拉听着盖里斯的话语,自然是明白了盖里斯的意思。

  农民们不在乎历史,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精力回望过去,然而当他们吃饱饭后有机会去看书时,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盖里斯需要给出一个,同教士们记载所截然不同的说法,让农民们将他们不满的矛头指向天空,而非对着彼此的近人。

  “伊莎、时间不多了,有关亚嫩郡的建立,需要加快进度了,在我离开这里后,让老约翰担任郡守吧,你多帮帮他,西蒙那边将会以帕拉丁的身份充当教团负责人。”

  “嗯。”

  少女的细微答复中,夹杂着一丝的不舍。但她清楚一件事,盖里斯不可能成为发号施令的君王。

  盖里斯是先知。

  君王是依托自己的权位与军队,居高临下的发布法令,驱使着臣民服从自己。

  但先知同君王不一样,先知是要将神的旨意传遍四方,是要将自己融入穷人的海洋中,是先知牺牲了自己、做出了榜样,得到民众们的自发拥戴后,才能掀起滔天巨浪。

  耶稣走遍了巴勒斯坦、使徒保罗游历罗马帝国、穆罕默德前往了麦地那……

  也正因如此,史书中所记载的君王固然许多,但当他们的国破灭后,便容易被世人遗忘。

  可先知留下的思想,却能在人心中世代相传。

  “最初的基督徒,其实便来自社会的最低层,他们是穷人、被驱逐离开家园者、被指责者、他们是奴隶、被剥夺了一切权利的自由民,以及被债务重压弄得破产的小自耕农。”

  “我要让基督教回到它的根源,回到它最壮丽、最动人、最富英雄色彩、最光荣的历史。”

  少女有的只能是一句低声鼓励,她根本不可能将这个男人束缚在自己的身边。

  “必然会成功的。”

  ……

  雷纳德的部队从阿尔哈迪镇前经过的时候,盖里斯就已经知道战争开始了,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他想抓住这个窗口期快速发展,那么势必要离开亚嫩河谷地带,但在那之前,亚嫩河谷这片领地,还缺失最后一块拼图亚嫩河谷的中央权力机构。

  盖里斯不能如这个时代的苏丹一般,将自己化作“无限权力之人”。

  那种所谓的“无限权力”仅仅是一种自称罢了,他们的法令无法执行,他们的意志不能贯彻,世界成了他们的游乐场,然而却没多少人会发自内心的遵从一个“孩子”的命令。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效忠,不存在莫名其妙的肝脑涂地。

  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再加上盖里斯需要不断的传教,他将会前往一处又一处信仰的前线,不可能时刻待在老巢隔空指挥。

  盖里斯需要一套脱离了自己,依旧能够运转的政治体系。

  如果说传统的封建秩序,是自上而下的分封,那么盖里斯就需要将自上而下,变成自下而上。

  在封建秩序里,是先有了君王,然后将土地分封给高阶贵族,再由高阶贵族将土地分封给低阶贵族。

  每一次分封,都意味着下级贵族用提供兵员缴纳税金,来回报上级贵族赐予的土地。

  在盖里斯构建的新体系中,则截然相反。

  一更

第149章 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最开始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他们构成了家庭,又由家庭组建出村社,再以村社推举出代表参与选区议会,协调自己村社与附近村社的关系。

  这两级架构,都是近乎纯粹的乡村自治,彼此之间并无权利与义务的束缚。

  教团在这个层级里,其实更多是一个顾问角色,向信众们提供服务。

  教团的帕拉丁与神父们,要带去先进的知识,替他们解答万事万物,引导着他们发展生产力,治愈他们的疾病,带领着信众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不是什么官员,而是为信众服务之人。

  但这种自治是有极限的,村社里的人依靠着彼此的熟悉,能够了解彼此,村社与村社之间更多的是协调。

  而再往上走的时候,也就是郡一级,就不能指望那些村社的头头能完成自治了。

  穆斯林那边还好,他们平均文化水准比较高,有着充足的自治经验。

  不少村社里的头面人物,如伊玛目这种甚至谈得上博学多识,而塔里克那种也有着充足的经商经验,他们能够很好的理解,上万人规模的吃喝拉撒将意味着什么。

  法兰克人这边就不行,法兰克人这边不行到什么地步呢?

  不行到连个士绅乡贤都找不出来……

  罗素他爹,也就是一开始请盖里斯吃饭过夜的那个卡多索,已经是法兰克人老农这边文化上最能拿得出手的等次了。

  然而,就那个文化程度……现如今已经不如他儿子了。

  通常来说早期的议会自治体制,实质上会演变成士绅把控地方权力,可目前,法兰克人连士绅群体都还没出现,就怪原始的嘞。

  因而,在郡一级的层次上,虽然依旧存在一个郡议会,用于协调沟通各个村落。但盖里斯还是安排了约翰来充当郡守。

  避免法兰克人这边,因为文化水准过于低下,被穆斯林那边牵着鼻子走。

  远方的山峦如黛青般绵延,连成一条无尽的弧线,将远处的天空与大地相接。

  在这片湛蓝天空下,盖里斯就拉着老约翰还有西蒙谈心。

  等自己离开阿尔哈迪镇,走出亚嫩河谷地带的时候,这里的主事人便是他们两个了。

  老约翰充当郡守,统筹行政管理和税收征管,他要慢慢搭建出一个郡一级的公务员政府。

  教团那边目前真正拥有司铎位格,也就是高阶教士身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西蒙、一个是阿尔乔斯。

  西蒙是目前唯一一名正式的帕拉丁,依照教团中的层次,正式的帕拉丁也是领受了神印、肖似基督,有资格去举办典礼,拥有着与司铎(神父)相当的位格。

  阿尔乔斯那人才刚刚过来,盖里斯虽然承认了对方的司铎身份,但显然不可能让他去负责教团事务。

  因此,长期跟随盖里斯,接受过盖里斯耳濡目染教导的西蒙,会在盖里斯离开后负责教团事务。

  至于耶路撒冷王国军,就目前来说,依旧是将伊莎贝拉视为名义上的最高领袖,盖里斯也信任伊莎贝拉能够稳住局面。

  因而在这片荒原上,他要将最后的一些事情交代清楚,希望约翰、西蒙、伊莎贝拉三人能够通力合作。

  “约翰、西蒙,你们要记住,只有彻底破坏现行的封建秩序,对领主所有制进行彻底的改造,进行一场社会改革才会结束封建依附。只有这样,才会向天国过渡,或者至少使这种过渡成为可能。”

  “从今往后,不再会有任何的封建领主占据土地,强迫他治下的百姓向领主效忠。”

  “事实上,作为国家的公民,他们宣誓效忠的对象,只会是国家本身,而国家对公民亦要提供与之纳税服役相匹配的公共服务。”

  “关于穆斯林苏丹国的情况,我已经和你们讲过了,所谓的‘圣主’他们与暴君必然是一体两面,只有缔造了暴君的制度,才能够缔造出‘圣主’。”

  “阿拉伯人在文化与科技上有着卓越的表现,但他们在政治与军事上是什么水准,你们也都清楚。”

  “现如今的这些苏丹国,根本不配称之为国家,而法兰克人的国家,也只是法兰克人贵族群体的国家罢了。”

  “当无论法兰克人、又或者穆斯林撒拉逊人,他们都坚信自己是耶路撒冷国家的公民时,天国的基础也就有了。”

  “我们要以公民的国家取代贵族的国家,要以对国家的认同优先于对民族的认同。”

  “因为只有当国家成为大多数人的国家时,这个国才会发出万民口中的天主之言,向世人宣布: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盖里斯立在西蒙与约翰的面前,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与之交谈,回答他们的疑问。

  【法利赛人问:“主的国几时来到?”耶稣回答说:“主的国来到,不是眼所能见的;人也不得说:‘看哪,在这里!’或‘在那里!’因为主的国就在你们心里。”】

  《路加福音风起了,旧的世代即将终了。

  伴随着耶路撒冷王国大军的集结,一次大战不可避免。到那时,整个圣地到处都将是杀戮、哭泣、饥荒与战乱。

  这一次战争,将会提供给盖里斯一个走出亚嫩的机会,耶路撒冷王国将没有精力关注自己。

  他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南方,在那里、雷纳德的老巢卡拉克堡,在盖里斯看来已经敞开了大门。

  ……

  雷纳德自然是不清楚盖里斯的算盘如何,现如今的他有着更紧要的问题需要处理。

  食物通过劫掠村庄已经得到了补充,而水源的话因为是依托约旦河向北行军的缘故,目前也不缺。

  但问题在于他向外派出的土科波轻骑兵,带回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所谓土科波一词,指代的便是接纳了基督教信仰的突厥人,这些人有不少是混血种,从自己的母亲那里接受了基督教信仰。

  由于不被传统的突厥部落所容,土科波们往往会选择离开家乡,转而成为一名雇佣兵。

  当然,相当多的土科波,其实是为了给耶路撒冷王国当雇佣兵,所以改宗。

  毕竟是要恰饭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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