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士人为此特地捧起王鏊来。
王鏊讪笑了笑,未置可否。
“震泽先生风采果然不见当年啊,不责士子生民之狂悖,而从容纳言,郑重承诺,真不愧为有宰辅胸襟啊!”
费宏为此也在这些士子生民离开后,特地走上前来,笑著称赞起王鏊来。
王鏊只得拱手:“元辅谬赞!鄙人读圣贤书,立圣贤志,自当做圣贤事。”
费宏淡淡一笑。
他听得出来,这王鏊是话里有话,大有挖苦他没有做圣贤事的意思。
但费宏并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支持王琼提出的改官运为商运,虽有利己的心思,但也符合社稷苍生的利益,算不上违背圣贤之道,而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所以,费宏也没有生气。
而王鏊也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因为费宏让他南直这次吃了大亏而记恨他,反而主动向费宏借步一叙,且在单独与费宏一起朝城里走去时,对费宏推心置腹道:
“陛下推行观风整俗之制,足可见是真要大治天下呀!”
“没错!公就等著致君于尧舜吧!”
费宏笑著言道。
王鏊苦笑了笑:“我倒是未尝不愿真趁此明君在位,为国为民做几件实事,但就怕乡人不解呀!说我王震泽忘本,做逢迎天子的小人!”
“如果王阳明在这里,他会说,是不是小人,当由自己的心定。”
费宏笑著回道。
王鏊笑著点首:“王阳明才是真大儒啊!”
“公不必想这么多了,当今天子是圣君仁主,只管尽一颗忠心就是,不必担心将来事!”
费宏又多言了一句。
王鏊再次颔首。
“公公,请告诉皇上,我们这些运白粮的民户常遭贼子伺机抢掠,都因官运逼得很多运军为贼所致,所以还请朝廷改一改漕运啊!”
“是啊,公公,还有沿途官府缙绅也盘剥我们这些运白粮的民户,我们惹不起他们,不得不在应交白粮之数上面多带几倍,好应对他们的科索!您老给皇上说说,让我们交银元,让有靠山的商人来运白粮吧!”
而在这时,王鏊就看见皇城皇仓附近,也跪了许多老人在向收白粮的太监们请愿改漕运。
因为大明漕粮是由运军运送,但给宫里的白粮则还一直是由运粮民户自己承担。
所以,王鏊也就能看见有运粮民户也来请求改漕运。
而王鏊看见这一幕后,只是微微一叹,且并在接下来入了宫。
“臣躬问陛下圣安!”
王鏊见到朱厚先行了一礼。
“朕安,赐座!”
朱厚笑著回了一句。
王鏊道了谢就坐在了朱厚下首,且也瞥见了一席美味佳肴。
但王鏊此时已没有胃口,只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新天子。
朱厚这里则起身道:“王卿,入席吧,朕与你边吃边谈。”
“是!”
第270章 嘉靖诘问帝师,期望下一位天子?
“难道这宫中菜肴皆不合阁老胃口?”
“朕可是让御厨照阁老口味做的。”
朱厚见王鏊迟迟不下筷子,也就问了一句。
王鏊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非是御赐之宴不合臣胃口,是臣想到今日之事,心绪难宁。”
“今日什么事,说说看。”
朱厚笑问了一句。
王鏊抬头看向朱厚:“陛下能否撤了观风整俗之制?”
“不能!”
朱厚毫不犹豫地回道。
接著。
朱厚就夹了点菜进嘴里,吃了起来,然后说道:“你提别的要求,朕都可以考虑考虑,这件事,朕是考虑都不用考虑的。”
“可是,陛下,这观风整俗之制,每年耗费上百万银元不说,也会有鼓励士民妄议国政之嫌!”
“臣担心长此以往,会因为发声的太多又太不同,而产生更大的争斗,乃至让天下纷乱,影响朝廷的长治久安。”
王鏊回道。
“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
“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
朱厚这时却背诵起一篇文章来。
然后,朱厚看向了王鏊:“阁老知道这是谁的文章吗?”
王鏊已怔在原地,随后才红著两眼答道:“是臣在陛下即位之初派行人柯维熊慰问臣时,臣献给陛下的《亲政篇》。”
“没错,就是你写给朕的《亲政篇》!”
朱厚回道。
王鏊眼里已闪起泪花来,笑道:“没想到,陛下竟背了下来。”
“好文章,自当记于心,而施于行。”
朱厚一边继续吃著菜一边看著对面恭肃而立的王鏊,笑道。
王鏊听后更加感动。
但接著。
朱厚又笑道:“所以,你既然让朕这为上者,多听下面之言,为何又让朕撤观风整俗使,不让他们让下情被朝中诸大臣知道,进而被朕知道呢?”
“你在文中说,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你是想让朕做不成唐虞一样的贤君吗,不能明目达聪吗?”
朱厚这么问后,王鏊忙跪了下来:“臣惶恐,臣没有此言,臣自是乐见陛下圣听天下之言!”
“然臣今日这样说,只是担心朝廷让观风整俗使鼓励天下士民发声后,会在将来由于天下之利有限,不能满足其愿,反而使其因此生怨!”
“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然,一旦使其知自己困顿乃上位者不能为之因,则小民如何还愿接受朝廷统御,而甘受清贫?”
“朕知道你的意思,但朕不怕他们发声说出心中欲望后,朕不能满足他们,不能让他们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而认为朕即便是圣君仁主,也只能做到让他们不饿死,做不到让他们都能像个人一样活著。”
朱厚说了起来,且说到这里,就看向王鏊:
“但朕乃天子,按天理,朕富有整个天下,不仅仅拥有四海之内之疆土,也当为四海之外之疆土的主人,自可开发天下之利,使之源源不竭地造福天下士民。”
“陛下,据臣所知,现在新开发之利,也就东莱金矿,您真觉得四海之外有值得开发之利吗?”
“历来,好大喜功,锐意外扩者,莫不更加损天下民财,未稳反使社稷更加昌盛者。”
王鏊回道。
朱厚知道他现在无法说服王鏊这样的士大夫,只道:“朕已经让人出去寻找,试著这样做,以解决人多地少且宗亲贵胄、官僚缙绅等不事生产者越发庞大的问题,如果这条路真是死路,朕自会主动撤去观风整俗使,只满足于让百姓不做哀哀饿殍!”
王鏊听后不由得再次言道:“昔日前元就扩土万里,然国运反不足百年,陛下这条路其实已有明证在先。”
“那也要试!”
“前元方式不对,过于野蛮!朕不会那样做!”
“而且,不这样去试,先把目标定的宏大一些,只一开始就安于守成,那胸怀志向就打不开,就会让很多本来可以促进粮食增产、田亩增多的先进新制度和新技艺出现不了!”
朱厚很严肃地搁下筷子说了起来,接著就挥手道:“总之,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朕不是不把百姓不当人,要踩著他们的尸骨去开疆辟土,如果朕真的昏了头,好大喜功到不把人命当回事,你们再劝谏也不迟!”
王鏊只得拱手称是。
“吃饭吧。”
朱厚则接著说了这么一句。
王鏊接下来倒也真的夹起菜来,但心里依旧五味陈杂,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吃的菜肴可不可口,只糊里糊涂地蜻蜓点水一般夹了些在嘴里咀嚼著,同时又沉思著。
“皇爷!”
彼时,秦文走了来。
朱厚忙问道:“什么事?”
秦文便在朱厚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厚听后本来想著来个“曹操盖饭”,但随后想著还是算了,只沉声道:“让他进来!”
王鏊见朱厚颇为气恼,就不由得抬头看了过来。
不多时,王鏊就见一著飞鱼服的锦衣卫堂官走了进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来人正是张镗。
朱厚这时则侧身对著张镗,问道:“刘应槐真暴毙了?”
“是!”
张镗回道。
朱厚则转过身来:“朕的诏狱成筛子了吗,关在里面的犯人这么容易暴毙?”
“臣有罪!”张镗再次叩首回道。
朱厚指著张镗道:“你是有罪!”
“来人!”
不多时。
秦文又奏了进来:“请皇爷吩咐。”
朱厚忙道:“将张镗拖出去杖毙!”
秦文故作一惊。
彼时。
王鏊也大为惊骇,忙起身道:“陛下息怒,张镗到底是王府旧臣,骤然杀之,非明君之举!”
朱厚道:“朕看他们就是仗著朕不敢杀他们,所以才这么放肆!”
“陛下容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犯人暴毙,也不一定是他们的错,可能真有别的原因,而陛下的旧人冒然杀之,也会使小人更易拉拢近侍,而不利陛下十步以内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