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全国户们,每年需要缴纳的鱼课,合计,按眼下嘉靖四年的物价,也就值五百多银元。
故而,即便是所有户都去船政学堂或者加入水师,对财政影响都不大。
至于其他户籍百姓也去船政学堂和加入水师,跟著免役的福利,也影响不大。
因为这些百姓大部分都不通水性,也畏惧水上之事,乃至大部分光是第一关考核都通过不了。
当然,虽然大明朝廷每年征上来的鱼课总额也就价值五百多银元。
但落在每一位户头上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一是直接负责征收这些鱼课的官吏,不可能就真的只收这么点,往往会变著法的多收多要。
二是大明百姓普遍缺钱,商业活动很少。很多时候,一银元对他们而言都是巨款。
乃至,有时候一文钱,百姓都需要用各种办法才能换到,要不然,许多地方也不至于还在以征收实物为主。
所以,看上去朝廷征收的鱼课不多,但实际落到每一个具体的户身上,却足以让其损失惨重。
严重的,比如遇见贪官恶吏,甚至会倾家荡产乃至卖儿鬻女才行。
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户逃亡或投献势豪之家为奴婢。
要知道,在洪武朝光是鱼课米(鱼课的一种折色)就有两千一百七十九石,但到成化朝,正经户只能交出两百余石鱼课米。
可见,正经户逃亡或投献的情况,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正因为此,加入船政学堂和水师的就免鱼课,对普通户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也能极大的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
何况,朱厚还下旨对加入船政学堂和水师的免役。
这也就更加具有吸引力了。
且说。
杨一清在福州操办船政学堂时,的确一开始就遇到了招生难的问题。
在文贵武贱的大背景下,军户和民户中的官宦之家,都没谁愿意把自家成器的子弟,送到船政学堂,将来毕业去当武官。
至于普通军户,不是逃亡就是在被奴役,自然也不会主动来船政学堂读书,或者被地方官僚们放出来,去船政学堂读书。
因天冷生病,而暂时返回福建养病的佛朗机人皮雷斯,得知此事后,因而大喜,而对与之交好的卫指挥使杜庆笑著说:“没想到贵国连想办一所船政学堂都办不成!”
杜庆也起身道:“是啊,很多时候,老夫也听心疼我们这位陛下的,他想强大水军,可无奈整个天下都不愿意配合,因为大家都更喜欢重文轻武的日子,不希望军户能翻身。”
“是吗?”
“这是为什么?”
同皮雷斯一起来杜家的费尔略这时问了一句。
“你们自是不知,我皇明军户分成正丁,余丁,正丁戍守,余丁屯田。”
“而军户皆是免役的。”
“但事实上却变成了正丁要为地方官府役使,去承担各类徭役,而余丁则不但要屯田,还要受卫所内卫所军官的役使。”
“如此,等于疏浚河道、衙前奔走的负担基本上都是由军户承担,包括本不该军户承担的非卫所地区的徭役。”
“所以,陛下想提高军户地位,就意味著要把军户承担的徭役,更多的转到其他民户头上,其他民户自然不会愿意。”
“何况,除了大户,其他民户也都交了徭役钱。”
“所以,陛下想强军,想加强水师,无异于痴人说梦!”
杜庆这时说著就笑了起来。
皮雷斯则道:“但据我所知,贵国因为如此盘剥军户,卫所军户也就早已逃亡大半,早在正统朝时,你们就有大臣说,天下军户已逃亡过半,所以,让军户承担各类徭役,事实上已经在逐步破产,而现在,许多地方的强势官员,已经开始不得不开始催征徭役钱,去雇佣贫民做事。”
“话虽如此说,但只要军户还没有全部逃亡,那天下人就还是愿意苦一苦军户,而不让自己更吃亏!”
杜庆笑著说道。
皮雷斯颔首:“倒也是!”
随后。
皮雷斯就又问著杜庆:“但贵国皇帝据闻不简单,想来,他任命的这位创办船政学堂的大臣也不会是简单之人。”
“杨安宁的确非寻常人物!”
“但从官僚到缙绅,从缙绅到百姓,都不希望加强水师。”
“所以,我东南沿海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办起一座船政学堂来!因为这是民意,他杨安宁再厉害,也违抗不了民意!违抗民意而为之事,再费尽心血,也只是水中捞月!”
杜庆颔首说后,就站起身来:“诸位,不妨与鄙人去福州城建好的船政学堂看看!看看是不是空空如也!”
杜庆害怕这些佛朗机人因为朝廷会加强水师而不愿意再来贸易,而跟他们一起走私,也就费尽口舌地给皮雷斯等打气。
皮雷斯听后也有了些信心,便道:“那就去看看!”
于是,三人就在杜家仆从的跟随下,到了刚以一座废弃书院为基础改建好的福州船政学堂。
但三人发现,福州船政学堂外的码头边,却是舟多如云,塞满了河道。
杜庆不由得将也在这里跺脚观看的一叫秦清的举子喊住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杨安宁让户派子弟来船政学堂报名入读,表示凡入船政学堂的户子弟,该户永免鱼课!”
“如此,福州附近的户就蜂拥而入。”
“听闻现在第一期学员已经招满,现在在招预备第二期!”
秦清这时说了起来。
杜庆听后当即失色,随即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拿官税做人情,让贱民学船政,难道还要让贱民以后当水师官将吗?!”
在大明户一直被视为贱民。
因为按制,户不能上岸居住,另外在科举和做官上也有限制。
所以,杜庆会勃然失色。
第287章 跟我谈祖制?便以祖制对付你!
杨一清的这个做法,的确激起了沿海陆上士民们的不满。
但杨一清也是没有办法。
他奉了皇帝的旨,来福州开办船政学堂,自然就必须得把船政学堂创建起来。
他不能让皇帝认为,他一个堂堂大学士,连个船政学堂都创建不起来。
沿海的陆上士民不支持他,那他只能给招揽户。
反正他是阁老,天子授予了他专断之权。
他要让户可以入船政学堂读书,乃至以入船政学堂就免户鱼课的恩惠招揽户。
东南沿海的官僚也不能阻拦。
至于缙绅和百姓,他们除非造反,不然,也只能提提乡愿民意,但听不听则由朝廷官府自己决定。
而杨一清除了除恩惠政策吸引户子弟来船政学堂外,还让东南沿海海防有司,派兵去附近岛屿解救被发卖而没有来得及被运走的户子女,而将这些子女也留在学堂,作为学堂将来的学员候选和学员妻子候选。
这个时代,户虽然交给朝廷的鱼课总额不多,但因为是贱民的原因,被地方官吏豪右盘剥的程度其实很重。
不少户还被逼得把子女卖给海寇,包括西夷海寇,以缴纳地方官吏强交在他们身上的杂税。
因为户男女从小就习水性,海寇们可以很容易的把他们训练为承担水手功能的奴隶。
也因此,历史上澳门在被佛朗机租住后出现了很多混血儿。
在杜庆和皮雷斯等来到福州船政学堂,观察船政学堂招生情况时。
他们就看见,有几个佛朗机人,被官军以海寇之名,押出了船政学堂。
杜庆、皮雷斯和费尔略三人见此大惊。
于是。
三人就忙朝船政学堂大门处走来。
杜庆先拱手与押解这几个佛朗机海寇的官军,道:“鄙人原河道侍郎杜庆,不知你们是谁的兵?”
这时,带著这些官军的千户章锦回道:“我们是海防翟兵宪的兵,奉阁老之命,将这几位海寇斩首示众!”
一旁的皮雷斯当即大惊。
由于眼下东来的佛朗机人很多。
有职业海盗,也有传教士,还有佛朗机官方的人。
所以,皮雷斯也不认识这几个佛朗机人,只是在听到这几个佛朗机人在向他大喊时,才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为首的叫安索克,是来闽地买人口回满剌加的,却不料在附近的无人荒岛暂时停泊时,被明军发现了,而被擒拿了来。
恰巧这时。
杨一清也在一众官僚的陪同下,走出了学堂。
杜庆见此,忙迎了上来,拱手大声说道:“杨阁老!”
杨一清循声看了过来,见是昔日在来福州会见众缙绅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杜庆,便问道:“杜公有何见教?”
杜庆道:“能否请公在百忙之中,容鄙人叨扰片刻?”
杨一清听后,就对身边官僚们嘱咐了几句,然后就让杜庆随他进了学堂。
福州船政学堂此时已经开始对第一期学员进行培训。
以俞大猷为代表的教官正在对这些学员进行基本的战船操作培训。
所以,当杜庆陪著杨一清进入学堂时,就见学堂各处大厅内,已经站了许多人,有武官正在各大战船模型旁边,对这些学员讲解著各类战船的特性。
这让杜庆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没想到这杨一清已经把船政学堂办的有声有色。
“阁老,朝廷怎么能如此对待番邦之民呢?”
“作为礼仪之国,自当怀柔远人才是。”
杜庆在接下来与杨一清单独会处一室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杨一清道:“这要看他们是来交流的,还是来行不法之事的。可这几个佛朗机人,却买我国朝人口,乃至有奸杀之情况!那便是为寇,自当缉拿,当贼寇处置!”
杜庆道:“阁老怎么这么想?”
“他们是买了国朝人口不假,但他们买的不过是一些贱民,而且还是那些人的父母自愿卖给这些佛朗机人的!”
“这些佛朗机人也就说不上是抢掠强买,至于奸杀,那也只能算是他们在处置自己买过去的婢仆而已。”
“而如今,阁老却要将他们以贼寇之名斩首示众,如此,既显得不公,也易激怒外邦,使我海疆不宁啊!”
“话不能这么说。”
“按照《大明律》,严禁本朝人口外卖出海,这些佛朗机人就算是从他们父母手里买的,也属于违制,当以贼寇对待!”
杨一清回道。
杜庆无奈苦笑:“这也未免太霸道了!”
杨一清则起身掸袖,而严厉说道:“他们违制犯法在先,何谈霸道,既然来我国,为何不先了解本朝国制?可见,是无视我天朝威严,自当以贼寇处之!”
“杨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