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虞来到大头家时,其妻子正在煮著肉菜,似乎准备为大头接风洗尘。子女盯著灶台上的肉菜,垂涎欲滴。
“少君!”
见到张虞、郦嵩三人突然到访,耿妻有些惊讶,将手在厨裙上擦了擦,笑道:“少君求学而归啦?”
“回来了!”
张虞言语有些阻塞,不知如何向耿妻开口。
“少君是来找大头吗?”耿妻问道。
“不是!”
张虞看著两个胆怯的孩童,示意郦嵩先带出去。
“娘!”
女童有些惧怕郦嵩,躲在耿妻身后。
耿妻明白张虞有话跟她说,将女童的手交于男孩,说道:“虎儿,带著妹妹出去先。”
“好!”
男孩非常识趣,拉著女童的手,随郦嵩出屋。
“少君,有何事直说吧!”耿妻似乎明白什么,直接说道。
张虞不敢直视耿妻的面容,说道:“商队回程途中,遇见叱干胡人劫道,大头身受重伤,没撑住走了!”
“没了?”
耿妻身子一软,郦素衣赶紧上前搀扶住。
“节哀顺变!”
一向能说会道的张虞,张了半天的嘴,仅能憋出四个字。
耿妻眼泪哗哗下掉,双手捂著脸哭泣,嚎哭道:“没良心,你走的倒是痛快,扔下我娘仨该怎么活啊!”
张虞沉默无言!
若记忆没出错,大头当初留在张氏是为了混口饭吃,后来跟随张氏则是因张冀为人厚道。
当下大头去世,家中失去顶梁柱,在边塞这种狗地方,一家三口若无外力庇护,怕是熬不了多久。
幸参合坞会出手救济,尽可能分娘三一口饭吃,帮助耿妻养大年幼的两个孩子。这或许是参合坞与大头所签的协议,大头用他的命换来一家三口日后的日子。
这种血契或许公平,但在张虞眼里却有些不忍!
当然,张虞或许没有资格同情,即将到来的汉末乱世,会更加残酷,更加血腥,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最后。
当下听著耿妻的哭泣,以及屋外传来的嬉闹声,让张虞有种时空的割裂感。张虞心间愈发有种改变这世道的念头,这次不为自己青史留名,仅是想给百姓带来安康。
张虞放下白布袋,说道:“袋子里有大头的抚恤,米粮、巾帛都有。快过年了,给孩子弄件衣裳。今后两孩子口粮的问题,由坞堡负责,不用过多担心!”
“多谢少君!”
耿妻哭泣抽噎,向张虞行礼告谢。
“对了!”
张虞犹豫少许,说道:“大头作战骁勇,杀敌时不幸负伤,并无仇人。今大头遗体在商队中,稍后当有坞人送遗体而来!”
临走时,见两名孩童睁著浑圆的大眼睛,张虞于心不忍,从怀里再取出私人钱财,偷偷搁到灶台上。
“以后若有事,可去寻坞主与我!”
“多谢少君!”
从大头的家走出,张虞如释重负,忍不住说道:“叱干胡人不灭,今后还不知会死伤多少人!”
见张虞心情不好,郦素衣换话题,说道:“阿娘得知兄长归来,特在家里煮了菜,兄长不如先用膳,也为莪讲讲太原见闻!”
张虞心中惦记著出兵叱干部的事,摇头说道:“我还要拜见我父亲,素衣可先归家,晚些去找你!”
“那兄长记著用膳!”
因分别多时,郦素衣概有些不舍,在一步三回头下告别张虞。
张虞与郦嵩顺著另外的道路,到议堂找张冀。
议堂内,张冀端坐榻上,眼睛通红的张杨则坐在次席。
见到张虞、郦嵩二人,张冀指著座位,示意二人坐下。
若是往昔,郦嵩或无资格入堂议事,但郦嵩去太原游了学,身份不一样了,且加上张虞有意照顾,郦嵩才能入列席。
张冀单腿微伸,问道:“大头家眷怎么样?”
张虞微叹了口气,说道:“大头阵亡,家中仅一妇人与两孩童,未来生活怕是不易!”
张冀抬头看向张虞,问道:“晓得为什么让你代为父抚慰大头家吗?”
张虞沉吟片刻,说道:“让儿今后小心些,多为坞中兄弟考虑!”
“差不多!”
张冀点了点头,语重心长说道:“昨日舍货财而走,伺机后发而动,射杀叱干普达,击退胡人,实属干得好!”
“但敌我悬殊,济安长期如此行事,难免会出差错,往后还需慎之又慎。”
在张冀眼里,张虞所干的事太过依仗自身勇武了,常常以少击众,或许四五次能成功,但总有失败的一次。作为父亲的张冀实在担心张虞某天自大,把自己与属下搭进去。
“诺!”
张虞神情平淡,恭敬接受张冀的批评。
见张虞接受自己的教诲,张冀满意点头,说道:“今叱干普达身死,部族暂无首领,是乃用兵之时。我欲请吕布、耿宽二部为援,合我张氏之力,踏平叱干部。”
“吕布那厮生性贪财,今欲请他出力,怕是不易。”张杨说道。
张冀沉吟少许,说道:“我准备与吕布共分叱干部中财货,今后走商时,多与吕布合作。”
“儿以为不用请吕布、耿宽二部出手,我张氏足以踏平叱干部!”张虞说道。
张冀眉目上挑,沉声说道:“济安忘记为父之前所说的话语吗?仅凭我部虽能重创叱干部,但自身损失怕会不少。”
张虞作揖而拜,说道:“父亲,儿以为召吕、耿二部相助,反而会让我张氏难以速平叱干部!”
张冀眉目紧皱,问道:“济安何出此言?”
张虞整理了下思绪,说道:“我张氏请吕、耿二部出兵,人马奔波,兵马聚集,二者所耗时间恐不下半月。彼时我部声势浩大,叱干胡人又岂会不知?”
“半月时间,料叱干部已选出首领,时知我军举众进犯,或迁徙他处,以避兵戈;或呼朋引伴,举兵自保。试问父亲,我张氏能速平叱干部否?”
见张冀不语,张虞继续说道:“兵法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叱干受困无主,故上下失序。今敌无备,而我有意,击之必能胜。”
“叱干部民虽多,但兵不在多而在精。我若出精骑奔叱干部,趁其不备而突袭之,时胡民因血亲在旁而不擅离,夜袭无备而难整队,何愁仇胡不平?”
“且儿回坞时,已拷问俘胡,知其叱干部位置,及毡帐人手分布。今时发骑突袭,必能速平叱干胡,容父亲深思!”
张冀蹙眉沉默,思索著两种不同方案,神情间充满了犹豫。
少顷,张冀抬头看向张虞,不禁感叹道:我本欲集重兵稳妥行事,但若按我这般行事,胡寇恐已有备。今从济安之言,出奇兵速进,或能趁时破胡!”
“今破胡众,我儿需多少骑?”张冀问道。
张虞挺直腰背,昂扬说道:“仅需骑士百人!”
“百骑?”
闻言,张冀脸色微变,他刚说了要谨慎行事,张虞便如此大胆!
第27章 八副甲
“百骑真够?”
参合坞望楼上,一夜未睡的张冀迎著金灿的晨阳,犹豫问道。
“够!”
张虞打著哈欠,说道:“我根据那些降人口供,画了份叱干部的草图,并且摸排了下人数,发壮骑百人足以灭之!”
对于父亲的谨慎作风,张虞心中连连摇头,若让父亲知道张辽日后会以八百人冲入孙权大营,连斩数将,怕不是会惊掉大牙。
在张虞看来,叱干胡数目虽多,但更多是乌合之众,一旦在夜间突袭成功,叱干胡内部就会陷入当中,很难掀起风浪。父亲张冀的担心,实在有些过头。
张冀眼神下斜,盯著东北角挂白的大头家,幽叹说道:“坞中人家四百多户,能出壮为兵者,仅三百多人。此番如若失败,怕挂白者不仅东北一户,而是遍布全坞。”
沉默少许,张虞理解父亲的心情,说道:“父亲,孙子以兵书见吴王,其开篇直言:‘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儿不敢自比孙子,但仅以为此时出兵当胜过日后出兵。”
“兵家常言势,有势者多能胜。儿窃以为势为利己,为战否于己,而不在敌。”
张虞手腕撑在楼墙上,说道:“坞中乡人既是父亲乡人,亦是儿之乡人。今突袭破敌,形势在我,故我当察形势,利则进,不利则退,断不会行孤军深入之事,陷坞中乡亲于危险。”
说著,张虞笑了笑,说道:“父亲若不放心,不如亲自统兵,率骑踏灭叱干。”
“亲率骑卒吗?”
张冀捶著疼痛的左腿,摇头说道:“莪本欲亲自统骑出战,但今腿脚渐渐不便,怕亲征有所不便。”
“不如这般!”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为稳妥起见,我与叔父率百骑先行,父亲率坞中余者在后。若胡人无备,百骑踏营,父亲率部重围,以防胡人走脱;若突袭不成,父亲率部接应,以防胡人追击。”
“那就要召集坞中所有可战之兵了!”
张冀俯瞰著坞堡,说道:“届时坞中男丁离去,需妇人操戈守坞!”
“今距叱干部约有两百里,骑兵往来奔驰,三、五日便能来回。让妇人守坞几日,应无大问题!”张虞说道:“或是让叔父带十余人留下,我独率百骑。”
“不成!”
张冀摇了摇头,说道:“你初统百骑,若无你叔父在你身旁,我有些担心。坞中事务可交由你妗母负责,另外有老李负责守门,坞中乱不了!”
瞧著熟悉的坞堡,张冀笑道:“为父打拼半生,仅留此家资。此番如能灭胡,参合坞或能更强盛几分!”
“请父亲放心,儿当竭力取胜!”张虞保证说道。
张冀拍了拍楼墙,吩咐道:“老李吹响聚兵号,点兵出征。”
“诺!”
断臂老汉吹响聚兵的号角,沉闷的牛角声在坞中回荡。
坞堡内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各家男丁们著急忙慌起来,操矛握弓,上鞍牵马。有些人生怕来不及,仅随便吃了几口饭,在号声下赶赴坞堡大门;或是在自家婆娘的叮嘱下,赶赴东门集结。
张冀治坞多年,为了防止胡人突然来袭,几乎是军事化训练坞民。而这些坞民在常年的训练下,有几分军人的雏形。
在坞民集结之际,张冀正准备为张虞披上甲胄。
望楼下,郦嵩将大盒子打开,露出张冀珍藏的玄铁甲。
此铁甲乃张冀征战时所穿,甲片为铁制,样式上实在说不上好看。但铁甲上的刀劈剑砍的痕迹,却在说明著它的坚固。
瞧著盒子里的玄铁甲,张冀露出追忆神色,双手将其提起,玄铁甲笔直地展开。
在张虞身旁对比一番,张冀说道:“济安虽比我高些,但甲胄大体能穿!”
汉代甲胄根据兵种划分,有骑兵甲与步兵甲,张冀所珍藏的甲胄便是当初他在度辽营服役时所穿的骑兵玄铁甲。
骑兵玄铁甲以轻便为主,胸甲和背甲用绳带系连,为了灵活使用弓矛,故臂膀无甲片,不过张冀的甲胄或许为了增加防护,左右肩膀加了肩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