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作为关东儒学士人,又是典型的年少成名者,属于心高气傲之辈。
当得知他出自边塞,言语中的轻蔑之情,可说是毫不遮掩。甚至称呼骑卒中的胡人为虏,属实不太中听。
“小子还有几时到颍阴?”
孔融手扶木栏,其说话神情像极了询问下人时的姿态。
碍于王允的面子,张虞拱手答道:“使君,尚有十余里至颍阴。据候骑回报,今阴府君已率人至城外相迎。”
孔融嬉笑评判,说道:“阴元基能识形势,知黄巾贼起,攻略郡治,率属官至颍阴固守。若说晚了一步,怕不是早亡于蛾贼刀下。”
相较孔融的语气随意,王允的语气则是显得正经许多。
“阴太守虽有失土之责,但因黄巾汹汹,其失土之罪不可计。今能率兵民固守颍阴,保得一方太平,当实属不易!”王允说道
黄巾大乱豫州时,郡治阳翟率先被攻破,太守阴修率众出逃颍阴,以暂避锋芒,并征辟荀为主簿,同率属官,坚守颍阴。
而张虞因工作需求,了解到阴修属官名单时,彼时心中算是吃了一惊。
除主簿荀外,其余有五官掾张仲、功曹钟繇,计吏郭图,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等。仅以上属官名单近十人,其中便有三人留名于史。
或许这变向印证了那句话,一个县的人才足够打天下了!
说笑著,孔融心生好奇,问道:“慈明不仕州郡,子师却为其留得别驾位,不知欲用何计,征其出仕任官。”
王允捋须而笑,说道:“文举不仕州郡,亦被我所征辟。今我为何不能征荀爽为官?”
孔融撇了撇嘴,说道:“若非你用慈明公为由,我岂会受你蛊惑,从鲁地千里迢迢而来。”
显然王允能征辟名士孔融,不是靠地位与他名望,而是借荀爽之名,吸引孔融前来效力。
王允无意隐瞒,笑道:“今豫州黄巾虽平,但依旧有残党作乱。莪征辟慈明君时,则以乡情为由。言他乃颍川高洁之士,今家乡遭乱,岂能无动于衷。为求速安,望他能酌情出仕。”
“慈明君本无意出仕,然经我以家乡之情为语,连封书信劝说。慈明君遂以大局为重,不得不出仕。”
王允能征辟荀爽出仕,算是用了取巧的手段。
如张虞那日所言,对付荀爽这种看似不好官爵的士人,最好用的套路便是用名声或是用道德,以逼他们出仕。
荀爽作为颍川人,平常时候面对三公、州郡征辟,他都能以不好官爵为由拒绝。但今家乡遭遇劫难,有份帮助家乡的职务需要荀爽出任,荀爽则不能以不好官爵为由拒绝。
毕竟欲承其冠,必承其重。荀爽被名声所累,他若拒绝出仕,不愿为家乡解决劫难,那么他的名声就会反噬自己。
但荀爽没那么容易被王允拿捏,他在书信里仅答应帮王允安抚百姓,不负责具体民政。而且一旦民乱解决,他就离职归乡。
王允则是无所谓,他仅需借助荀爽短期的帮助,而孔融则是他另外一个吉祥物。
“王子师好手段啊!”
孔融摇头而笑,说道:“能请慈明公出仕,你算是第一人。”
说著,孔融故作不满,说道:“你用巧计骗我,当如何解释?”
为了留住孔融,王允连连道歉。孔融顺著台阶而下,则与王允聊起其他事。
见状,程普凑到张虞身边,低声说道:“虽说孔文举为大儒,但岂能如此目无尊卑,与王使君言语打闹!”
张虞神情淡然,说道:“孔文举自视甚高,岂会轻易服人。今这般所为,无非向你我表明,他非属吏,地位与你我不同。”
“使君心中自有计较,你我且多多忍忍!”
“善!”
张虞前世与不少人打过交道,不同人的心性都有所了解。孔融这种行为,无非是认为他与王允的地位相同,不会按照上下级行事。
孔融瞧不起他们的心态不难理解,一是孔融自身的骄傲,他们出生边郡的背景;二是如他所说,孔融为了彰显他与王允的同等地位。
“到了!”
在前开路的从骑回禀张虞。
张虞驱马近车,朝王允禀告,说道:“使君已至颍阴,今阴府君率属吏文武,于城外相迎。”
“好!”
未过多久,当车队向前行驶一里地时,得见阴修率颍川郡属吏出迎。
“拜见王豫州!”
在阴修、荀的迎接下,王允下了车驾,并向出迎的众人回礼。
王允与众人寒暄一番,见没有荀爽人影,问道:“怎不见慈明君?”
“禀使君,慈明公身体不佳,暂不能出迎。”荀答道。
“不如先至府堂休息,修已在堂中设宴!”阴修说道。
王允笑道:“慈明君为长,需先迎慈明君,再赴宴会不迟!”
“劳诸位引路……”
在王允与阴修说话时,张虞同样见过颍川郡属吏,并互表姓名。
人群中,张虞暗中观察著荀、钟繇二人,实在眼馋!
但眼馋归眼馋,张虞却也十分清楚,自己当下最多能与二人结交。
“见过张都督!”
张虞循声望去,见是郭图主动问候,拱手回礼道:“见过郭君!”
在前往迎接的荀爽的路上,张虞与郭图二人则是谈笑聊天。
读史时或许嫌弃郭图,今张虞却是百无禁忌,几乎是见到有才士人都会攀谈起来,更别说主动搭话的郭图。
纵郭图不靠谱,但能留名于史,成为袁绍心腹,必然有他过人之处。
第47章 豫州形势
荀爽不愿出迎王允,无非是想争口气。今王允驱车亲自而来,则是给足荀爽面子。
在王允盛情邀请下,荀爽出任豫州别驾,为豫州二号人物。因荀爽与王允同乘一车,孔融自身档次不够,唯有与太守阴修同车。
而张虞虽说州属武官,俸禄与荀爽、孔融同为百石,但身份实在差距巨大。故张虞与荀、郭图、钟繇等同行,一同前往府堂。
中午时分,奔波的众人在侍从的引路下,才在大堂落座。
因县堂并不宽敞,阴修将宴席从大堂设到侧堂,共有二十余张座位。
程普非常识趣,趋步上前,拱手说道:“使君,仆乃粗鄙武夫,恐不识礼仪,不便居列席,今请至侧堂列座。”
“好!”
王允点了点头,叮嘱说道:“路途劳累,让众人多吃些。菜肴如有不够,无需拘束,尽情吩咐侍从。”
“诺!”
张虞向郦嵩使了下眼色,示意让他带著什翼、郝昭等人到侧堂列席。
郦嵩向王允行礼,徐徐趋步而退。
孔融坐在席上,见张虞立于王允身侧,笑眯眯道:“济安可有未了之事吗?”
言语带著惊奇,似乎在好奇张虞为什么没和程普侧堂用膳。
张虞心中顿生厌恶之情,但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王允神情。
王允捋须而笑,说道:“我已无要事,济安可在堂中寻一案席而坐。”
“诺!”
孔融顿愕了下,问道:“济安识酒觞歌赋?”
不待张虞开口,王允笑眯眯说道:“文举实有不知,济安为我兄门婿,不仅善弓马,亦识经学。”
“门婿?”
孔融惊讶了下,问道:“可是旧弘农太守长文君之婿?”
“然也!”
王允微微颔首,向左右列席之人,介绍道:“济安两开弓,左右奔驰。时长社之役,皇甫将军被围城中,济安单骑陷营,以通内外之音讯。故长社之捷,济安功勋卓著。”
说著,王允笑了笑,说道:“左、右中郎将临行出兵时,多次讨要济安。我因左右无人,豫州残寇犹在,不敢放行于那二位将军。”
这番话下来,孔融则是无话可说,不好继续阴阳怪气张虞。
若是边塞武夫,与他们同席宴饮,孔融自有意见。今张虞既是王宏女婿,又有王允的背书,则是勉强可同座。
在汉代社会,若要得到别人尊重,经学渊博与门第出身二者,你总要占一头。
毕竟东汉自刘秀起,以经学便上升到国家意识层面。你可以出身贫寒,但若想要有名望,得到别人认可,还需拿出过硬的经学知识。
张虞无治经学问,欲得到别人尊敬,唯有靠那勉强值得诉说的王门女婿身份。
瞧了一圈,张虞见荀身侧无人,主动坐到荀身侧。
“荀功曹!”
“张都督!”
荀嘴角含笑,说道:“此为末席,张都督可往前列席。”
张虞摇了摇头,笑道:“会酒觞,但不通歌赋,不敢高坐!”
若与孔融一起坐著用膳,张虞怕会膈应地吃不下饭,还不如主动与荀同坐末席,拉近些关系。
宴席上,张虞除了与荀熟络聊天外,则就专心用膳。
张虞向荀敬酒,问道:“文若兄,虞心怀疑惑,至今不解缘由。而莪闻颍川人杰辈出,可有何人能为虞解惑?”
荀回敬一樽,笑道:“难受人杰之称,据所知陈群,陈长文与钟繇,钟元常,此二人有经学博广之才。君若欲求教学问,今下或可向钟元常求问。”
张虞摇了摇头,笑道:“若欲问时政之弊,不知可问询于谁?”
“时政之弊?”
荀略有惊讶,问道:“试问君有何疑惑?”
张虞以时政之弊为问,仅是想从荀口中得到颍川其余大才消息。
思索少许,张虞含糊说道:“天下为何混乱?”
荀沉吟良久,说道:“天下松弛,实因律法不严。如能严肃刑法,选拔贤才,罢黜小人,以圣人贤君治世,则天下太平矣!”
“仅此而已?”张虞问道。
“不仅于此!”
荀笑了笑,说道:“治国弊政之事,岂是三言两语可以细明。我今时所言,不过是那浅薄之语。”
“不知济安为何有如此之问?”荀反问道。
张虞神情如常,说道:“汉室颓废,黄巾乱起,欲扶汉室,岂能不知时政之弊。如若文若不弃,今愿向君讨教。”
荀今时仅是二十出头的小郎君,尚不是日后名扬于世的荀令君。今面对张虞的请教,荀顿有些受宠若惊。
沉思良久,荀说道:“实不相瞒,今学识浅薄,不敢为济安之师,今有一人或能为济安解答?”
“何人?”
“我之堂兄荀悦,荀仲豫。其少小习经,过目不忘,尤好著述。济安如若有心求学,可登门向我堂兄拜会。”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