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唐 第50节

  张虞沉吟良久,说道:“我为辅王使君武事,文政之事不便干预,故我仅能向王使君举荐人才。王使君如若有意,当会招君相见,考究公则才能。”

  当初王允左右缺人,程普又是武事官,王允会同意征辟。今向王允举荐政务官,王允是否会征辟郭图,张虞内心没有把握,仅能说为郭图提供一个机会。

  张虞言中之意,郭图自是听出来了。

  犹豫少许,郭图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麻烦济安引荐。”

  “善!”

  向王允引荐郭图,算是张虞在能力范围内之事,且也是希望留份情谊于郭图。

  次日,酒醒之后的张虞入府拜见王允,以欲至谯郡理事,非有心腹效力不可为由,引荐郭图于王允。

  见张虞言之有理,王允决定给郭图机会,便在第二日单独召见郭图。

  郭氏世修律法,郭图又为上计吏,对州郡政务自有不少了解。故面对王允的问题,郭图井井有条地回答,让王允颇为满意。

  在经得阴修的同意,郭图被王允征辟为簿曹从事,掌管钱粮帐册,虽仍为百石吏,但身份已变,从郡吏变为州吏,管辖更多之事。

  八月中旬,王允在郦嵩、程普、郭图、孔融等从吏的簇拥下,登上了前往谯郡的马车,杜佑率兵护卫。

  分别时,王允叮嘱张虞到雒阳,可以去找王盖以及王晨二人。

  王盖,王允长子;王晨,王宏长子。二人皆在雒阳任职,属于是王氏家族的后起之辈。

  约过了几日,见入京时间已至,张虞与钟繇二人离开颍阴,同行还有五十余骑。

  临别之日,荀、荀攸等友人前来送别张虞、钟繇。其中送别钟繇的人最多,有钟繇妻妾,还有钟氏族人,其人数比张虞部下还多。

  经一番告别,钟繇这才起程,与张虞所部同行。

  路上,张虞策马于钟繇身侧,听著钟繇口中关于雒阳的趣闻,以及听钟繇科普孝廉与尚书郎的关系。

  孝廉被举至中央后,按制度而言,并不能立即授以实职,而是需要入郎署为官,跟随中央官僚左右,观察大臣理政,熟悉朝廷行政事务。

  在满一定期限之后,通过上层选拔,根据考核结果,分级任命为不同的官职,如地方上的县令、长、相,或是留守尚书台。如能留守尚书台,满三年可称侍郎,侍中另需提拔任命。

  当然以上是东汉开国之后的任命流程,在汉顺帝的阳嘉元年,针对孝廉无才能的情况,尚书令左雄推行过一次改革,即采用考试选拔形式,筛选出合格能入台为官的孝廉,并严格限定四十岁才能入选。

  然随著左雄病逝,其针对孝廉的改革虽然随之破产,但孝廉考试制度却保留下来,即‘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

  听著钟繇的讲述,张虞不由惊叹几下,没想到科举制中的考试制度居然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

  惊叹之余,张虞则开始头疼,他本以为入选孝廉之后,直接可以出任郎官,不料还要参加考试,才能被朝廷擢用。

  似乎看出张虞的头疼,钟繇笑道:“孝廉所考经学内容不难,济安到雒阳之后,如能寻得旧年答卷,再熟读几卷经书,岁举将是无忧。”

  显然孝廉考试内容不比科举,倒是与后世的某些考试类似,居然有旧题可刷,看来尚书台的官吏也不想为难由地方推举上来的孝廉。

  “多谢元常兄!”

  张虞将钟繇的话暗自记下,准备到雒阳找王盖、王晨二人询问细节情况。

  王氏的后起之秀王盖、王晨两堂兄弟,在几年前便被举为孝廉。今王盖在尚书台担任侍郎之职,王晨则在少府里任职。而张虞在雒阳出任郎官期间,大体是要依靠王盖、王晨二人。

  钟繇挽著缰绳,笑道:“今往雒阳任郎官,你我还需互相帮助!”

  说著,钟繇凑近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济安岁举如若困难,不如去寻宫中宦官。花钱购买答卷,先行让识经学者作答,而后……”

  张虞带有震惊之色,打量看似为正义君子的钟繇。没想到钟繇的底线竟然如此灵活,建议自己找宦官买答卷。

  看来三十四岁的钟繇早已看透很多事,为了官职升迁,会用些灵活手段,而不会像荀那般恪守底线。

  见张虞这般神情,钟繇神情无奈,说道:“陛下买卖官爵成风,而今又阉党当朝,上行下效,何物不能买卖?有时入朝为官,还需灵活行事。”

  张虞笑了笑,说道:“我本以岁举而忧,今得元常兄之语,心中再无疑惑。”

  与钟繇相处这么久,张虞真是越来越喜欢钟繇了。其个人不仅才能出众,且性格还外圆内方,行事灵活而又底线,难怪会被曹操派到关中,独领关西军政大事。

  走著走著,忽然在队列的前方出现一个矮小的身影,见到张虞所部的身影,立马从地上起身,而后背负长刀跑了过来。

  见来人是孟宁之,张虞挽停缰绳,问道:“你怎么至此?”

  “拜见从事!”

  孟宁之单膝而跪,拱手说道:“仆投军旅,无非立功升迁。然当今之世,欲求上进者,无贵人赏识,不足以成事。仆辗转数年,除从事之外,未得贵人赏识才华。”

  “今深思从事那日之语,窃以为仆之贵人在于君。某舍军旅而来,愿为君之捉刀吏。唯望君不弃某形貌简陋,是为一介匹夫!”

  “善!”

  见有勇士主动投效,张虞自无道理拒绝,翻身下马,笑著扶起孟宁之。

  “孟君舍军来投,虞深感荣幸!”

  张虞抚孟宁之背部,笑道:“从今之后,我与君同荣辱。”

  《唐书列传九》:……太祖在颍川,上计吏郭图则识太祖韬略,与之论人物,太祖赏图才学,论曰:“君仕进可至两千石也!”

第59章 雒阳之事

  许久没有孟宁之消息,今忽然半道来投,有些出乎张虞的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孟宁之身形短小,相貌丑陋,不受社会所包容,加之出身游侠,行为做事极端,一直饱受歧视。且从孟宁之的说话的言语中,不难看出其言语莽撞、直接,很少为别人考虑。

  近月以来,孟宁之父母双亡,生活又处处不如意,在这种情况下,孟宁之中充满了对生活的愤懑。故他投军是在百般无奈之下所为,渴望撕开通往向上跃迁的阻碍。

  然从军的几个月经历,社会现实再次教训他。若无张虞出手帮他两次,以他的自身情况,恐怕当下依旧是大头兵。

  孟宁之不是傻子,今好不容易遇见有赏识他的人,他不想错失机会,他渴望成为人上人,渴望揉著美娇娘过日子,而不是连村妇都会嫌弃他的样貌。

  在希望与绝望中,孟宁之大胆选择了希望。即便他不知张虞具体为人如何,但他却明白当下唯有张虞赏识自己,一个能让自己有机会让跃迁阶级的贵人。

  今在得知张虞将离开颍川,孟宁之将赏赐所的财物送于徐福,并趁著杜佑率部护送王允前往谯郡的途中,从军中逃了回来,在半道上等候张虞。

  当然了,孟宁之这些事不说,但张虞也能感受到。

  世间上没有人会轻易放弃东西,而将自己的前途押在一人身上,除非他觉得他能从这个人身上得到更多东西,其中包括理想、情绪、钱财、官职等价值物品。

  张虞若是折服不了孟宁之的心,未来孟宁之也会离开张虞。这便是君择臣,臣亦择君的逻辑道理。

  在收了孟宁之后,张虞将他与族弟张茂山留下,作为自己在雒阳游学的左右手,而郝昭与什翼则奉命将骑卒带回参合坞。

  同时,在入雒阳前,张虞担心族弟张茂山因姓名问题会受雒阳人歧视,为他取名为张丰,茂山则为其字。

  张茂山出身贫寒,父亲早亡,母亲则就为他取名茂山。若非张虞当初有意培养嫡系,张茂山估计还在边塞辛苦讨生活,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习经学武,并且有机会来到中原。

  在虎牢关与参合骑分别,张虞与钟繇带著几名侍从,从虎牢关入京畿。在经巩县、偃师、平县,走了两天多,这才至雒阳。

  因黄巾尚未被镇压,雒阳警戒依旧森严,如张虞、钟繇自入京畿以来,多次遭遇官吏核查。

  在途经洛水时,张虞也遇见离谱之事,他与钟繇准备过桥,但却被自称‘张让门人’的官吏拦下,索要过桥税费。

  见在场官吏不少,为了不得罪‘张让门人’,张虞与钟繇不得不按人头缴纳过桥税。

  过桥之后,张丰忍不住说道:“过桥需收钱,某还是第一次听闻。如此乱收税费,当有横征暴敛之嫌,京畿高官众多,怎无人出面制止?”

  钟繇冷笑了下,说道:“这些官吏懂得看人身份,凡有身份贵重需过桥者,自然免收税费。像你我及商贾、百姓,如若过桥,官吏自然上前阻拦,巧立名目,索要税费。”

  张丰摇头不语,他是第一次来雒阳,没想到刚来雒阳,这么离谱的杂税便收到他头上。

  张虞不为所动,淡然说道:“就不知这些官吏所收杂税,能有多少可以交到陛下手上。而又不知陛下会拨出多少钱,以补贴府库税收。”

  “陛下还要与宦官分钱?”张丰天真反问道。

  “呵呵!”

  张虞笑了笑,说道:“天下少有官吏不贪,陛下征收赋税,这些官吏若不能从中分得钱财,岂会甘心为国家尽力做事?”

  说著,张虞微吐浊气,说道:“就怕这些官吏巧立名目收税,实则变相贪墨。”

  钟繇瞧了眼张虞,暗感张虞不为吏员,竟了解基层赋税征收中的猫腻。

  张丰叹息说道:“宦官乱政,莫非朝中无人敢上奏乎?”

  “非无人不敢上奏,而是陛下听而不纳,任由宦官报复大臣,久而久之,朝中自无人敢上奏弹劾。”钟繇无奈说道。

  张虞意味深长,说道:“没有宦官,陛下怕是分不了帐。”

  “分帐?”

  张丰听得迷迷糊糊,而钟繇饶有兴趣看著张虞。

  随著时间的相处,如果说张虞对钟繇越来越感兴趣,那么钟繇也愈发欣赏张虞为人。

  其虽出身在塞北,但为人绝非憨直之人,亦非贪婪无谋之人。而是具有大智之人,能看清许多事物的本质问题,而非单纯受人蛊惑。

  二十岁时,他还是热血少年,许多事还要快近三十岁才懂。而张虞在热血之年,却早早明白这些事,令他有些汗颜。

  “少君,雒阳到了!”

  一路上不说话的孟宁之,忽然开口说道。

  “好!”

  东汉自诩‘火德’,故将洛阳更名为雒阳,其城池南北九里、东西六里,故又称‘六九城’。因雒阳常年汇聚全国大量的权贵,四方商贾涌来经商,其早已成为东汉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

  如此众多人口生活在雒阳,城中空间有限,必然不够居住。故城中屋价昂贵,非权贵高官在城中不得居住,大量人口则是生活在临近洛水的南郊。

  将至雒阳,二人虽要同往南郊,但因目的地不同,钟繇需前往芳林亭,而张虞则是要至宜阳亭,故二人不得不告辞分开。

  宜阳亭在南郊,临近南城,与南郊的灵台、明堂、太学临近,过了开阳门,则能至城中三公府上。

  至于王氏为何不将宅院买在城内,其原因不难理解。雒阳城中的宅院,不是说有钱便能购买,而是有身份门槛要求。

  宜阳亭名为亭,但已有小型城池规模,因地段优越,算是南郊中最昂贵亭里之一。

  张虞到时,临近正午,出入亭里的人很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或贵人仆从当街而过,或有少年呼朋引伴玩乐。沿途的住屋崇如墉,比如栉,其奢华水平,让张丰、孟宁之二人看花了眼。

  张虞则是不为所动,区区这点繁荣街景,还不如后世县市的商场,若是让雒阳人去见大都市的繁荣,怕不是会被吓到。

  依据王允所留的地址,张虞寻找王府的位置。

  在经路人的指引,张虞在宜阳亭的核心地段找到王府。其住宅虽不奢靡,但观规模至少有三进,院落分有多层,算是符合王允在雒阳城中的地位。

  张虞整理了下衣冠,准备上前敲了敲大门。

  “少君,我来吧!”孟宁之说道。

  张丰看了眼王府,又瞧了眼孟宁之,二者带来的反差感,让他忍不住笑了下,但又很快收敛住。

  孟宁之意识到自己形貌简陋,自卑从胸中升起,准备退下去。然在此时孟宁之却感觉到一股力量推著他往前走,回头一看竟是张虞。

  “伯宁,你代我通报姓名吧!”

  张虞笑道:“能视生死为无物,岂能心畏门下仆!”

  “诺!”

  孟宁之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暖流,朝张虞拜了拜,大步上前敲门。

  “咚~”

  片刻,门人推开大门,探出头来,一眼见到孟宁之,差点就被吓到。

  缓了下,见来人形貌丑陋,又见张虞三人衣著说不上富贵。

  门人神情沉了下来,没好气问道:“何人前来拜访,此乃豫州刺史王公府邸。”

  “名刺何在?”

  “若是闲人速速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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