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这种坐镇一方的大将,听了越王的话,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难得陛下还记得末将。”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李铮,又是愣在了原地。
余野外派在地方上,已经太久太久了,这么多年,他去洛阳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见诸皇子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依稀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位二殿下,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二殿下还是个小孩儿,看不出什么。
但是现在,十七八岁的越王殿下,已经生得人高马大,比余野都要高了半个头。
余野忍不住有些愣神,半天没有说话。
像…实在是有些太像了!
不说的,这位二殿下,单单是体格长相,还有性格以及声音,至少…至少跟上位,有六成相像,甚至更多。
好在余野也是见惯了世面的大将,只是愣神了片刻,就回过神来,微微低头道:“殿下,陛下龙体安康否?”
越王殿下笑着说道:“安康,安康得很。”
“我出京之前,我爹还把我叫去,跟他切磋了一番,他老人家现在的身体,恐怕打五个我都不是什么问题。”
余将军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也是哈哈一笑,开口说道:“殿下真是风趣。”
他顿了顿,又感慨道:“不过,殿下能与陛下交手,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越王殿下看着余野,笑着问道:“余叔这话怎么说?”
余野想起了从前的岁月,出神了片刻之后,才笑着说道:“殿下应该知道,末将当年其实是绿林出身,那个时候末将在宣州黑虎寨,做绿林草寇。”
他似乎想起了当年的岁月,喃喃道:“陛下领着二三十人,一马当先,杀进了我们寨子里,只一合,就把我们的寨主格杀。”
“当时黑虎寨四五十人,少有人是陛下一合之敌,那会儿末将只十九岁,冲到陛下面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
说到这里,余野笑着说道:“陛下从黑虎寨里收编了七个人,加入缉盗队,末将就是其中之一,一路跟着陛下,直至今日。”
说话间,余野已经扶着越王殿下上马,开口说道:“殿下,末将已经在城中备了酒席迎接殿下,剑南道以及成都府的官员,俱都在成都城外迎接殿下,时间不早了。”
“我们上马进城罢。”
李铮应了声好,然后笑着说道:“我年纪小,还不知道我爹当年的事情,进了城里,余叔跟我好好说道说道。”
余野笑着说道:“殿下直呼我姓名就是,这一声叔叔,我这等人可不够资格消受。”
越王爷摆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然后纵马奔驰,奔向成都城。
实际上,余野是有资格被皇子们称一声叔叔的。
因为余野虽然在缉盗队里,属于后起之秀,但是当年平定天下,他立了不小的功劳,开国之后就受封侯爵,如今更是坐镇地方有数的几个将军之一,哪怕在整个军方,也排得上名号。
众人一路到了成都城门口,见了剑南道三司衙门的官员,以及成都府的官员,众人对着皇子殿下一阵跪拜,又迎着越王,一同赴宴。
好容易宴会结束,余野亲自领着越王,前去成都城的住所,等二人到了住所门口,越王殿下抬头看了看这处“住所”,愣在了原地。
夜风一吹,他几乎立刻醒酒,回头看了看余野,苦笑道:“余叔莫要害我,这哪里是我能住得的?”
余野也看了看这“住处”,只见这哪里是什么住所,分明是一处皇宫大院。
各种规制,俱与天子一般无二,与洛阳城里的皇宫,只是在规模上略有不如,礼制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野笑着说道:“殿下不必惊慌,这里是旧周皇帝当年逃到成都府之后,建造的行在,因此各种规制,与皇宫相同。”
“陛下给臣的旨意里说了,殿下到了成都之后,可以住在这里,如果殿下以后封藩在剑南道。”
余野顿了顿,继续说道:“那这行在改一改,就可以作为殿下的王府了。”
越王爷看了看余野,又回头看了看这处天子行在,想了想之后,还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住不得这种地方,住了之后,恐怕一身麻烦。”
他看着余野,开口道:“余叔另给我安排住处罢。”
他很清楚自己老爹的性格,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在父亲那里的确没有什么,但是要是传到大兄耳朵里,恐怕又要生出些麻烦。
余野苦笑道:“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这行在已经清理出来一个多月了,就等着殿下过来居住,一时半会,末将哪里去给殿下,再寻住处?”
“那我就住在余叔家里罢。”
越王殿下拉着余野的胳膊,笑着说道:“正好,关于吐蕃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相问余叔,今夜吃酒也没有吃得如何痛快,到了余叔家里,咱们再饮一顿!”
余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被二皇子拉着,他没有办法,只好把李铮带到了自己的将军府上,让家里人给安排住处。
安排了住处之后,已经是深夜时分,余将军又被李铮拉着喝酒,二人喝了几杯之后,越王殿下终于问起了正经事。
他看着余野,开口说道:“余叔,吐蕃人的事情,你这里知道多少了?”
余野想了想,回答道:“上个月,九司剑南司的司正找到末将,跟末将说了些吐蕃人的情况,按照九司的说法。”
“年关前后,吐蕃人会派人来成都,见一见殿下,然后他们会给殿下画像,带画像回去,问一问吐蕃公主的意见。”
越王殿下闻言,仰头喝了口酒,没好气的说道:“这帮吐蕃人,忒不讲究,怎么只给我画像,不让我见见吐蕃公主的画像?”
余野笑了笑:“这个倒是无关痛痒。”
这个的确无关痛痒,因为这个婚事,大概率是不会成的。
历朝历代,往外嫁公主,这都没有什么,毕竟这个时代,公主没有家产继承权。
但是皇子有。
如果皇子迎娶了吐蕃公主,成了吐蕃国的女婿,那么要是“女婿”出了什么事,吐蕃岂不是就能顺理成章的兵发李唐了?
要是越王封藩在剑南道,跟吐蕃接壤,翁婿之间,恐怕更要互相往来,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所以,这个婚事从一开始,不管是李云,还是李铮,以及整个朝廷,都没有打算能成。
余野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说这个事情无关痛痒。
他看了看越王殿下,继续说道:“要紧的是金川州。”
越王缓缓点头,默默说道:“要紧的是金川州,如果能吃下金川州。”
他看了看余野,目光炽热:“将来,战事的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说不定父皇,以后就会让我镇守剑南。”
“西出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野低头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但是这事很难,金川州地形太险要,兵力上不去。”
越王殿下给他添了杯酒,笑着问道:“余叔,父皇给你决断之权了没有?”
此时的决断之权,就是战争发动权。
余野愣了愣,随即两只手接过越王递过来的酒杯,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
“给了。”
越王殿下闻言,跟余野碰了碰酒杯,脸上满是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第1053章 下一个十年
洛阳城。
大朝会上,契丹使者耶律訇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对皇帝叩首行礼。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礼数,此时几乎是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皇帝陛下对于他的表现很满意,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回话。
耶律訇依旧很恭敬,当着满朝文武,说出了要归服圣朝的事情,李皇帝听了之后,表现的很是平静,只是淡淡的说道:“朕知道了。”
“你回会馆听信罢。”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这几天,有司衙门就会寻你,议定具体的章程,然后你我两邦,正式定下约书。”
耶律訇跪在地上,毕恭毕敬:“臣仰慕圣朝多年,伏请陛下允准,许臣在圣朝供事。”
皇帝陛下环视诸臣,淡淡的说道:“你既然带了两万契丹人归顺,对于朝廷来说,功劳不小,这个事朕准了,兵部。”
皇帝喊了一声。
如今代行尚书事的兵部左侍郎李槲,毕恭毕敬出班,低头道:“臣在。”
“这几天时间,你们与中书一起,给耶律使者,安排个差事罢。”
李槲深深低头:“臣遵旨。”
皇帝陛下又看了看耶律訇,脸上这才露出笑容,笑着说道:“好了,使者回会馆等消息罢,等朕的圣旨下发,你便是咱们自家人了。”
耶律訇跪地叩首,深深低头谢恩。
等到他磕头离开之后,原本没有什么声音的太极殿,立刻热闹了起来。
几位宰辅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目光激动。
宰相杜谦,更是带头上前一步,跪拜在地上,对着李皇帝叩首行礼,声音难掩激动:“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幽燕已定了!”
杜谦跪了下来,朝廷里的臣子们,自然也都跟着跪拜了下来,都齐声道:“恭喜陛下,重整河山,天下一统!”
幽燕恢复之后,此时的新朝,就已经完全恢复了旧周的版图,至少是在时人看来,开国十年之后,天下终于再一次一统。
虽然这个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这些朝臣们还是有些激动的。
毕竟半年前,幽燕那里还曾经传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甚至兵部赵尚书,都被逼着去了前线救急。
而现在,半年之后,事情峰回路转,随着契丹人的投降,整个关内都将恢复!
这不仅仅是朝廷的最后一块版图,也意味着朝廷的东北边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稳定的状态!
意味着,新朝江山彻底稳固,意味着他们这些功臣的“公侯万代”,也终于有了着落!
哪怕是杜谦这种沉稳的性格,此时也难掩激动。
李皇帝倒是平静的,他只是看了看众臣,顿了顿之后,才笑着说道:“迟早的事情而已,新朝不是恢复了旧周国土之后,就了事的,咱们君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诸位要继续勤勉当差。”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看了看户部尚书薛收,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年前,幽燕的事情,应该就会尘埃落定,这两万多契丹人,户部和兵部要负责将他们,分散到各地安置,如果他们不再闹事,就当做本朝子民对待罢。”
“如果闹事。”
皇帝陛下默默说道:“着当地官府,按谋逆处理。”
朝廷与契丹,相持一年多时间,其实争的就是这两万多契丹精锐的去处,契丹汗想要把他们带出关外,李云则是想要消灭他们。
此时,他们如果投降,最好的处理办法,自然是一刀杀了,一了百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李云不会反悔。
杜相公闻言,有些愣神,他上前一步,低头道:“陛下,在河北道划一个空一些的县给他们居住就是了,如果太过分散,这些人恐怕很难存活下来。”
一旦分散各处,这些契丹人,多半是会被当地的汉民欺侮的,而且他们,多半不会种地,的确很难生存。
皇帝陛下皱眉道:“俱是战兵,如何能集中安置?”
杜谦微微低头道:“陛下,只要能让他们在汉地活下来,五年十年之后,他们就不会想着回关外去了,而且一个县…也已经足够大了。”
“他们无有兵器,又难以聚众,河北道南部距离关外足有上千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只要派一个踏实能干的县令过去,带他们两任,臣相信,一定能教化这些契丹人。”
两任,就是六年。
李云若有所思,他认真考虑了一下杜谦的意见,然后开口说道:“杜相是不是有人选了?”
杜相公低声道:“臣之二子,在翰林院已经抄了两年书了,臣想让他到河北道去,做两任知县,替陛下教化这些契丹人,将来,这些契丹人说不定,能成为本朝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