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如何就凭空污人清白呢?”
“呀!你怎么来了?”
晴雯吃了一惊,忙住了口,拍好被褥,翻身下了床来,着红鞋,一面理顺下裙,一面拧眉瞪眼道:
“你不是正在教青岚写字吗?怎么就跟作贼一样地进来了,还偷听我说话,还说你不恼人?”
章瞧着她那气鼓鼓、脸红红,分明心虚却又先发制人的娇俏模样,不由心头暗乐,一面上来状似自然地握起一只小手,一面笑道:
“许是姐姐太过专注,才一时没听见...这且不论,我们出去写字罢。”
晴雯才不承认是自己拍得太响才没听见他进来,本待不饶的,但等听清了后半句,素来骄傲好强、伶牙俐齿的她一时竟也期期艾艾起来:
“写...写字?我...我也能学字吗?”
章握了握掌中小手,拉她往外走着,口中认真道:
“自然能学,而且非止今日,往后睡前我们都得闲了,便一起说说话儿,写写字儿,也只当解闷了。”
晴雯双眸骤亮,脚步轻盈,荡着手儿,喜滋滋地道:
“那敢情好了,往后我白日里多下几分工夫,早早做完了针线等你回来!”
【缘+49缕】
顿了一顿,她又乌珠一转,美眸流盼,拉着章软语道:
“我听说学堂里的太爷最是严厉,惯爱拿戒尺打人的,你可不许嫌我笨,不许骂人,不许打人,不然…我就不学了。”
章哪里舍得,自然一一笑着应了,晴雯更是高兴。
两人正要出门,晴雯却挣开他的手,跑到青岚床前仔细铺好了被窝,才拍拍小手,一面将章往外推去,一面笑嘻嘻地道:
“快走,快走,今儿红玉睡里面,只让她自己铺去。”
原著里两人在怡红院时便互相看不顺眼,现在阴差阳错全到了自己房里,却还是卯上了,可真真一对冤家...
章摇头失笑,却也不管这些,微作犹豫,还是拉住晴雯耳语了一阵,末了恳切道:
“以我观之,姐姐若是缠了足,还是放开为好。”
晴雯话听半截,双颊便已彤彤如火,刻下悄悄挪着脚步,将一对莲足藏得紧紧,一时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待要羞极生恼,但见得章神色认真,眼神关切,她却又心头一软,只好哼哼唧唧,声如蚊讷道:
“赖嬷嬷买我时让我缠过一阵,后来进了老太太院里便放开了,拢共也不到一个月的。”
章仔细听清了,这才放下心来,又不禁怜惜道:
“只一月就缠成这般玲珑模样,那赖嬷嬷当真好狠的心肠。”
“暧呀,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所以老太太才说不必裹了。
好啦,莫要蝎蝎螫螫(zhe一声)的,我们快出去写字罢,红玉都回来了。”
晴雯将小小得意掩在浓浓羞涩之中,状似不耐地随口道出。
她等听到外面动静,又连忙跺了跺脚,拉起章就往外跑。
竟是天足吗?这丫头还真是无一处不美啊。
章心头好奇,待要再瞧上一眼,却被晴雯羞恼地推了个趔趄,只好笑着走在了前面。
等两人到了外间,果然见到青岚仍在伏案忙碌,红玉正趴在一旁认真瞧着。
她下身换了条蓝绸撒花夹裤,刻下敞着裤脚,露出一截嫩生生的小腿,正有热气氤氲。
等看见章、晴雯一齐牵手出来,晴雯还正脸蛋晕红,红玉登时警醒,忙也黏了上来,只将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紧紧盯着二人:
晴雯这小蹄子高兴成这般模样,一定是在二爷那得了好处,我且跟紧了他们,偏不让她一个人得意!
......
半刻钟后,晴雯和红玉并肩坐在桌前,毛笔握得像模像样,纸上字迹幼拙可爱,正一笔一画写着各自姓名。
章松开红玉白嫩嫩、软乎乎的小手,轻笑出声:
“好了,姐姐的名字便是这三个字了,你先写着,不会的话再叫我。”
说着踱步到晴雯身后,瞧过一眼,便微微伏身,握起那只瓷白细腻,冠绝三婢的纤嫩玉手,轻嗅着鼻翼幽冽纯净的暗香,带着她又写起一遍“晴雯”二字。
晴雯心头暖暖,身子酥麻,却又蛾眉深锁,星眸定定,顺着手上的力道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心中还努力记着笔划顺序和行笔要点。
红玉一面竖耳听着二爷有没有偏心,一面回忆着方才笔划,照着样字认真书写,所幸三字多是横平竖直,十分简单,不多时就一遍功成,乐得她原地蹦起:
“二爷快看,我写得对吗?”
说着高高举起白纸,上面正多出来一组完整的“林玉“三字,虽不甚工整,却难得没有缺胳膊少腿。
章忙抬眼认真看了,不由赞道:
“唔,竟一丝不错,姐姐这便算学会写自己的姓名了。”
红玉听得兴高采烈,桃腮嫣然,明眸熠熠,笑嘻嘻地道:
“嘿,那咱们这就只剩一个人不会写的自己名儿了。”
被点名的晴雯眼底生焦,嘴上却不示弱:
“你的姓名加一起才二十二划,我单名字就有二十四划了,可比你的难多了!”
红玉听了便不服气,皱鼻哼道:
“我连名带姓可是三个字呢,哪里就比你简单了?
分明是你自己学得慢,二爷还多教了你两遍的。”
晴雯气得银牙暗咬,又自默然半晌,方才悄悄扯了扯章的衣袖,细声问道:
“二爷先教我写‘风’字罢。”
风?莫非是风晴雯?
章看着那张似怀念,似期盼,又难掩伤心的娇俏面容,微觉诧异,又暗生怜惜,不由压低声音问道:
“‘风’,是你的姓吗?可你...不是忘记了吗?”
晴雯星眸蒙蒙,樱口微微,语气低落道:
“我原是一点也记不得的,可我还有个姑舅哥哥唤吴贵的,也一齐被卖来了都中,他记得我...我爹是姓风的。”
原还真是风晴雯。
这倒是巧了...
云成章曰雯,晴雯即为晴空中纹路美丽的云彩,想见晴雯还真非有风不可。
章心头一动,但见她悲戚模样,也不好多问,当下便握过她的小手仔细教了起来。
所幸“”字容易一些,晴雯又禀赋不差,只教一遍也就学会了。
写得像模像样,还微带笔风,故得了章称赞,她心中也自欢喜,冲散了淡淡凄意,又与红玉斗起嘴来。
两人闹得正欢,长桌对面一直埋首记账,轻拨算盘的青岚终于欢呼一声:
“可算算好啦!两百钱一个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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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棋姐姐,可算好了?”
贾母院中,西边房内,靠北的暖阁之内。
灯烛柔谧,铜钱哗啦。
迎春柔发披肩,拥衾靠枕,正倚在床头,手上书册半卷,却并无心思去看。
她一面偏过身子望着床沿上侧坐着的一个梳着头,身材高大丰壮的丫鬟开了自己的妆奁在里面翻找,一面悄声细语,忧切问道:
“里头还有多少钱呢?”
第98章 迎春 凤姐 (加到了4450)
“里头拢共还有五六百钱,不过都是预备着姑娘下面一个月里发赏用的。
姑娘向来不问这些的,今儿怎么好好地算计起这个来了?
姑娘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王奶奶或者她媳妇说得一声儿便是了,姑娘每月的月钱本也就是她们婆媳在管着的,由不得她们不乐意。”
唤司棋的丫鬟也不细数,只用帕子包了铜钱放手里掂了掂,便心中有数,当下一面随口回话,一面疑惑抬头,露出了一张圆润饱满的青春丽容。
高颧骨,吊梢眼,曲眉丰颊,挺鼻薄唇,望之明决果敢,惜乎失之柔和,让人难生亲近之心。
迎春听了却不答话,只将双手缩回被下,又低下头去,弯弯刘海之下,露眸涣散,玉容怔怔,似在看着绿色缎面上的藤萝蝶纹发呆。
司棋见了也不在意,利落地将铜钱包起放在一旁,起身将妆奁端回镜台,然后又坐回了床沿。
这时迎春也悄悄掰好了手指,默默盘算过一遍,心中微微放松,方才盈盈抬眸,拉过司棋把猫儿聘礼一节说了,末了又柔声道:
“司棋姐姐,年前我在厨房点过一次桂花鱼条,记得是花了二百钱;
上次去茶房要了一块普洱的茶饼,花了三百钱,加一块才费了五百钱;
盐又是不值钱的,这般想来该是够了。
你待会去茶房买一块茶饼,还要上次的普洱,再去厨房要一两细盐来,让他们仔细包好了,只别让王奶奶她们知道,没的挨一顿说呢。
然后着人在明日寅时之前,折一根嫩嫩的柳枝悄悄送到院里用水养着,最后把两百钱封好,明儿和这些一并给了弟弟,只说‘带着鱼儿很是不便,我又不知他何时进宫,且让他自己买上一条罢’。
好姐姐,你帮我仔细想想,这法子可还使得?”
司棋看着自家姑娘脸上隐约的笑意,心下已是惊奇:
自家姑娘待姊妹兄弟向来淡淡的,怎么对新来的二爷就这般上心了?
又仔细听了她一气说的这好些话,只觉既周全又有条理,竟无半点可驳之处。
跟往日沉默寡言、诸事不理的样子比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只是...
司棋稍稍蹙眉,薄唇开合,语速飞快道:
“姑娘想得很是周到了,我也没什么能挑的。
只是姑娘把这月的赏钱一股脑都给二爷用了,等再要使唤人跑腿的时候,那一起懒贼指不定要编排姑娘什么呢。
我劝姑娘再想一想,要么只让二爷自己去掏钱,不比姑娘拘束,他自己单立门户又有官身,上头还没有奶妈管着,哪里就缺这几百钱了;
要么直接跟王奶奶去要钱,姑娘是主子,想起什么要什么,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般畏畏缩缩的,倒显得姑娘怕了她们似的。”
正是因为弟弟分明有钱却还来央我,我才开心呢...
迎春听得前半句,心中更觉欣喜,一双美眸盈盈生波,丰润唇角也悄悄上扬。
但听到后面,她又默默垂下了眼帘,唇角泛起的笑意也渐渐抿去,心中生出些忧烦来。
既烦闷自己每次使钱的时候,王奶奶总要说教一通...可那本就是自己的月钱呢;
又忧心司棋的暴炭性子会生出事端,到时候吵闹起来大家没脸。
她越性垂首不言,只随意翻阅起手上宋诗,渐渐沉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