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看到自家姑娘又与往日一般沉默不语,直把她急个半死,刻下曲眉一挑,锐目灼闪,刷得起身,急道:
“罢了,姑娘莫管,我去和她们说,定让她们掏了这钱。”
迎春吃了一惊,忙止道:
“何苦来呢?她是妈妈,只有她说我们的,没有我们说她的。
况且不过一二日的工夫,凤姐姐就要发下赏钱了,这两日我且不使唤人就是了。”
司棋越发气急,顿在原地,拧眉叉腰,回眸嗔道:
“姑娘你也太好性了,可你不使这月钱,她反而越发得了意,往后更是这般作态,来让姑娘难以开口了。”
但看见迎春目光柔柔,咬唇不语,面带恳求的可怜模样,她也只好跺了跺脚,坐回床前握了迎春的手,低声叹道:
“罢,罢,都听姑娘的便是。
我那尽还攒了些钱,这两日姑娘尽也不必节省,没的惹了人笑话。
暧,目今这月钱都缓了三五日才放的,这赏钱还不知着二奶奶要迟几天呢。”
------
凤姐院内,正房之中。
灯烛微微,暖香腾腾。
桌旁灯下,卸了头面,洗了残妆,只穿着贴身银红小绸袄,月白印花夹裤的凤姐正靠坐圈椅,斜倚娇躯,轻轻勾勒出一身婀娜曲线,全不似往日威严,却越发显出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刻下她正乜眼瞧着正闷头躺在对面炕上、显得百无聊赖的贾琏,一时秋波盈盈,丹唇微绽,随口笑道:
“昨儿的酒醒了?今儿怎么单落下你来了?莫不是被他们嫌了酒量?”
贾琏随意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道:
“与酒量不相干,我昨儿本也没喝多。
老爷去见戴东家,素来不带旁人,因着珍大哥是族长,这次又出了不少银子,老爷今儿才带他去了。
至于蓉儿,他下午倒是颠颠地打发了人来请,我没乐意去罢了,那国子监里头乌烟瘴气的,还不如我那时候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偏过了头去,难掩心中烦闷。
凤姐见他嘴硬,还待笑话几句,就听到外间脚步渐近。
帘栊响处,丰儿等一众小丫鬟抬着桃木足桶、提着几壶热水,捧着巾帕、睡鞋等物一齐进来了。
几人设桶兑水毕,便侍立一旁。
丰儿在凤姐椅前双膝跪下,轻轻捧起双足放在怀中,先后脱了绣鞋,褪了足衣,露出来一对足弓曲线起伏有致,光滑细嫩、白里透红的玲珑玉足。
足身修短合度,纤得衷,十根玉趾纤长笔直,趾甲精致莹润,宛若珍珠紧簇。
贾琏半晌未得回话,便回头扫过一眼,正好瞧得分明,却只神色淡淡,兴致缺缺,又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自家媳妇花容月貌,柳韵桃姿,哪哪都好,唯有两点分外扫兴。
一者床上只改个样儿她就扭手扭脚,千不依、万不愿的,急了还要骂人,远不如外面媳妇千依百顺、小意温柔;
二者她将门虎女,从未缠足,一对天足品相中下,无甚乐趣可言,远不及外青楼楚馆的姑娘们窄窄弓弓的新月双钩,来得可怜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虽说贾琏不动声色,凤姐却已看得清楚,不由眸光一颤,暗生羞恼,更觉委屈,却只抿唇不言:
王家女儿本就没有缠足的,却又教我如何是好?
听说赵狐媚子那一对金莲缠得最好,将将三寸,如此...也难怪姨娘里只有她才生出了一儿一女。
(注:根据七十五回贾政笑话,合理推测)
凤姐暗哼一声,忙将双足抽出,藏入了足桶,又以脚尖轻点热水,试探水温之后,方才轻轻落下。
当温温热热的触感缓缓浸没双足,从卯初起床,到戌正回房,少说站立、行走了三五个时辰,早已经酸胀的双足终于轻省下来,一股难言的舒适悄悄荡漾心头。
她不觉柳眉轻展,凤眸微眯,将淡淡的委屈、不悦抛在脑后,惬意地轻吟出声:
“唔~丰儿,按用力些。”
“是,二奶奶。”
正跪坐在地,按着双足的丰儿忙应了一声,身子前倾,更使上了几分气力。
水声哗啦,暖气氤氲,暗香浮动之间又有几分难明酸涩弥漫开来。
丫鬟们状若未闻,贾琏却又偏头打量过来。
凤姐一时花容绯染,秋波溜闪,赶在贾琏开口之前转过话题:
“难得你今儿得闲,我有话和你商量。”
贾琏收回目光,稍屏呼吸,闷声道:“是何话?”
凤姐听得银牙暗咬,狠狠剜了他一眼,才道:
“为了庆贺大姐姐高升,老太太和太太已定在二十三日设宴,要请老亲故旧,你到底怎么样呢?”
说着,她又招过丫鬟吩咐道:“有些凉了,再添半壶热水。”
贾琏侧了侧身子,讪笑一声:
“我知道怎么样?
既只请老亲故旧,便按做生日一样请人,按升官宴一样摆席,西府单请堂客,东府那边请官客就是了。
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
凤姐先抬起双足,让丫鬟们加过热水,又试探着浸泡回去,方才瞥他一眼,轻哼道:
“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
只是一来这大生日料理原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日子大家都是早早知道的,该来的、能来的那些人也都是有数的。
但大姐姐的喜事却来得突然,只好请在京的人家了,可我哪知外头的事儿,少不得要你来办。
二来,自我进门以来,家里头也没个人升官,我又哪知道升官宴要如何料理呢?更何况大姐姐还是宫中女官,这又是不同的。
反倒是昨儿哥儿得官看似闹哄哄的,其实只不过家里人吃个便饭就算,十分省事。”
贾琏怔了一怔,坐直了身子,摸着下巴思忖半天,方才道:
“这些老亲故旧不论进京出京,都会往外头门厅里递帖子,现下都收在总理房内,明儿我着人取来给你,你忖度着办了就是。
至于升官宴,这女官的例子确是少见,尤其是咱们这等人家的女儿,更是没听过先例。
唔,等我明日去礼部找人问了清楚再来回你罢。”
这倒是难得了,外头的帖子竟也给了我,纵使不拿去要他们办事,只收着在也是好的。
凤姐心内悄喜,目横秋波,浅笑盈盈地应了:
“那你得快些了,可别扫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兴头。”
贾琏随口应下不提。
正说着,只厅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
平儿拿了册账本进来,笑着回道:
“哥儿的大丫头青岚来了,把奶奶交代要记算的账目送了来,我便收下了,又打发她回去了。”
凤姐轻轻点头,微微赞道:“那丫头我瞧着就是个好的,也难为她这般认真。”
一面说着,她一面接过账本翻开瞧了。
平儿忙上前挪了挪灯台,又拿起小银剪剪短了灯芯,屋内一时灯火骤明。
贾琏眯了眯眼,又躺了回去,朝着平儿努努嘴道:
“我想起来了,今儿午错,我出门的时候,见你们奶奶后面多了个生面孔,生得水葱儿似的。
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正要问你们呢,后来给忙忘了。
现在想来,便是哥儿的大丫头青岚了?”
平儿笑着点头,未及答话。
凤姐一边蹙眉瞧着账本上两种不同格式的账目,心中若有所思,一边随口刺道:
“怎么?琏二爷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你要爱她,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她来如何?
哥儿整日平儿姐姐长,平儿姐姐短的,未必不乐意呢。”
贾琏还未说话,平儿早掩口轻嗔:
“奶奶倒是精明,可哥儿也不是傻子,哪里就乐意用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来换我这皱巴巴的老媳妇了。”
一句话说得凤姐、贾琏都笑,平儿桃腮悄霞,杏眸微澜,也陪着笑了。
这时帘栊外头有小丫鬟报道:“大太太请二爷过去问话。”
贾琏听了一愣,忙忙整衣出去。
“0即零,1即壹,2即贰...9即玖...”
凤姐根据账目旁边工整端丽的小字注释,将两种不同格式的账目对比着看完了,又默算一遍,都是无差,一时凤眸熠熠,檀口微微,惊喜道:
“这天方数字写起来简单,看起来清爽,正合记账所使,哥儿这下倒是帮了我大忙了!”
平儿正好奇瞧着,闻言笑道:“竟还有奶奶觉得简单的字吗?那可真真是难得了。”
凤姐乜着眸子斜她一眼,笑吟吟地也不说话,只收好了账本,俏生生地翘起一双匀红嫩足,热腾腾地恍若新剥嫩藕,脚趾晶莹剔透,随意并拢一处,或蜷或舒,意态自然。
平儿帮着擦干双足,又取来干净绒袜穿好,然后轻轻塞入睡鞋。
凤姐这才盈盈起身,挪到炕上坐了,乜斜倦眼,漫拥衾被,半卧半倚,好不惬意。
等丰儿等小丫鬟收拾干净退了出去,平儿方走至凤姐身边,悄悄说道:
“青岚原不好进来,只把账本送到了院门处,等我出去接了回来,就遇到旺儿嫂子从后门进屋。
这会子二爷在家,她偏来回奶奶银子的事儿,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不然等她进来,二爷倘或问奶奶是什么银子,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少不得照实告诉二爷。
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听见奶奶还有这份梯己,他还不放心地花了呢?
所以我赶着拦了她问个清楚,谁知奶奶偏听见了问我,我就撒谎说青岚来了。”
凤姐稍稍展眸,葱白指尖慵懒抬起,笑着点了点她:
“我说呢,青岚那丫头是个知礼的,这大晚上的哪好就巴巴闯了进来,原是你这蹄子弄鬼。”
顿了一顿,她又随意问道:“银子呢?要回多少来了?”
平儿从袖中摸出一张卷状的白纸,薄如蝉翼又柔韧无痕,为棉连纸中珍品,唤六吉棉连的。
她一面缓缓展平,一面轻叹道:
“旺儿只拿回了这一张契书。”
凤姐愣了愣,蹭得一下坐起,登时眉弯柳叶,目横丹凤,咬牙气急:
“竟一两银子都没带回?蓉儿他当真好大的胆子!莫非是要造反了不成?!”
第99章 放债 婆媳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