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慈悲为怀,止恶于未发之时...”
“啊!蟠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好歹看看妈啊...呀!这石子...”
薛姨妈虽看不明白,为何兔起鹘落之间,那猖狂恶徒就要跟新来的少年总旗拔刀相向,但不妨碍她心中窃喜,当即忙忙起身,随意用手背揩了眼泪,便赶紧趁着兵荒马乱指使着丫鬟们偷偷放下了薛蟠。
只是自家儿子先前被抽鞭子的时候,除了脸色白了些,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刻下就眼歪嘴斜,只偏头看着柱子,却不看自己呢?
莫不是中邪了?!
她心头一惊,连忙循着自家儿子目光望去,却被那小小石子吓得掩口惊呼,芳心颤抖不休:
“这...这离潘儿的脑袋竟这般近,若是差过一丝,我的蟠儿岂不是就没了?!”
到底是哪个黑了心的蛆,竟要对我的蟠儿下手...
她心头惊惧全数化作了满腔怒火,直气得两弯翠眉重晕,一双杏眸灼灼,当即一扭腰肢,将场上众人一一扫过,最后在那少年总旗手中的弓箭一转,心中略有犹疑,又不由忖道:
要害蟠儿的凶器原是个石子,与弓箭并不相干,况且他与我家素不相识,毫无动机。
再者...他又是个长得好看的孩子,哪里会有这般歹毒心思呢?
自有一套相人之术的薛姨妈心中笃定,当下只双目喷火地死盯着场上最是丑陋、最有嫌疑之人,恨声道:
“你这个黑了心的蛆,下流没脸的种子,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竟是这般狠毒的心肠,收了姑奶奶的一千两银子还要害我的蟠儿?!
你且等着罢,姑奶奶定要扒了你的皮去!”
赵贵平白蒙冤,又被威胁,直气得胖脸涨红,喉咙咯吱作响,就要怒吼出声,却一下瞥见章听到一千两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下登时一凛,忙憋回气话,偏过头去默默盘算了起来。
薛姨妈见状,只以为他是心虚胆怯,当下胆气更壮,更是痛痛快快地骂了起来,将满心的羞辱忧愤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众人听着那娇柔婉转的声线竟一气骂出了七八种不重样的别致称呼,一面咂舌不已,一面又不禁偷瞟着那面容沉肃的青袍少年,但却无一人敢跟薛姨妈说出实情。
果然不愧是王家人,看着温温柔柔,生气起来骂人功力却也不下于凤姐了,不过...
一千两银子?!我的好姨妈,区区小旗你都要给他一千两?
那我这个总旗侄儿,还帮你救下了大表哥...
章暗暗认下了这桩亲戚,悄悄把弓藏在身后,余光扫了一眼薛蟠,似乎是被吓傻了?
动辄纵奴杀人的薛大头原就这点胆子?
他心下摇头,轻咳一声,随意道:“赵勇,去帮...这位公子看看。”
“啊?是!”
赵勇收刀回鞘,虽是满头雾水,仍目不斜视,屏息凝神,快步越过骂得正兴头的美妇人,到了那眼歪口斜的小胖子身前。
难怪总旗让我来看...
他微一打量便知不过是受惊过度导致的离魂伤神罢了,军中新兵蛋子常见的形景,实当不得什么,当下伸出手去,沿着那最深一道的鞭痕使劲一扣,便立即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妈,妈,救我,救我啊!”
第107章 论罪 了结(加到了4400)
蟠儿好了?!
薛姨妈骂声一滞,连忙转身去看,果见得自家儿子虽在痛哭流涕,但好歹眼中有神、言语无碍,这才稍稍松气,却又更觉心疼,不由急步上前,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
赵勇早在香风起时就忙不迭得垂首避开,丫鬟们趁便围拢住了自家太太、少爷。
薛蟠好容易大难得脱,一见薛姨妈,顿时悲从心来,更加嚎哭呼痛不止,末了还抽噎着向薛姨妈告状:
“妈...妈,有人要...要杀我啊!”
薛姨妈心痛若绞,搂着自家儿子无声流泪,柔声安慰道:
“妈知道,妈知道,我儿稍耐,娘会求你姨妈为你作主的,定要扒了那胖官儿的皮去,给我儿好好出气!”
胖官儿?
薛蟠哭声一滞,一面直起脖子越过自己母亲肩头往外瞧去,一面急道:
“妈,可不止他一个,还有...还有...”
他透过人缝,正与那分外年轻俊俏的青袍官儿瞧个正着,见他似笑非笑地摩挲着那金漆弹弓,一时唬得魂飞魄散,慌忙缩回脖子,将脑袋埋在薛姨妈肩头颤个不停,再不敢则声。
“还有?!我儿放心就是,那一起子一个都逃不脱的!”
薛姨妈只以为是那些番役也动手打了自家儿子,心中更怜更愧,一面轻柔抚慰,一面不住道:
“妈知道我儿受委屈了,都是妈的不是,妈不该急着去你姨妈家,就不该让你来催船啊...
妈这就带你去看大夫,我儿且安心养伤,等...等我儿大好了,妈就把香菱与了你。”
“真的?!”
薛蟠登时喜出望外,身上的疼痛和心头的惊恐、委屈一下子全都抛诸脑后,随意一抹脸上汗泪,挣扎着站起身来,趔趄着就要下船:
“妈,都是些皮外伤,不值什么,我们快回去罢!”
妈可算是松了口!如此今儿的苦打也算没白挨,快走,快走,正好也离那煞面悄郎君远着些!
薛姨妈见他行动自如,终于放下了好些担忧,又见他这般急切,一时又喜又气,玉容沉肃道:
“先回去仔细用了疮药,再找大夫看过,纵只是皮外伤也得好生养着,没有一两个月你想也别想!”
“妈,正要香菱照顾着,我才好得...”
薛蟠刚要如往常家里一样,嬉皮笑脸地死缠烂打一番,就被那双湛然凤目轻轻一扫,不久前弹丸擦脸而过的恐惧瞬间又涌上心头,忙敛容道:
“行,行,都依着妈就是,我们快走罢,妹妹定是等得心急了。”
我的蟠儿竟这般懂事了?也不吵,也不闹,还知道担心妹妹。
莫怪老话常说,十磨九难出好人呢!
若是...罢了,等他长大自然也就能顶门立户了,倒也不必刻意吃苦的。
薛姨妈微微一愣,颦蹙的眉眼悄然舒展,丰润的唇角也不觉溢出笑容,一面唤过丫鬟搀扶起自家儿子,一面系上帷帽垂落轻纱,款蹙华裙,举步轻摇,行至章身前一步远处,盈盈万福道:
“嫠家多谢小将军援手,还请小将军移步陋船,好让嫠家并犬子聊表谢意。”
妈要请这煞星上船?!
薛蟠顿时大急:“妈,不要...”
薛姨妈黛眉悄颦,沉声不悦:“蟠儿闭嘴!”
但薛蟠又哪里怕她,仍梗着脖子道:
“这煞...这位总旗公务繁忙,哪有这般闲心,妈多给些银子岂不爽利...”
“咳。”
章瞥了眼躲到丫鬟身后,再不敢聒噪的薛蟠,方才对眼前玉容朦胧、丰姿绰约的美妇人温声笑道:
“夫人抬爱了,在下区区总旗,实当不得将军之称。
我名章,尚无表字,夫人年长,直呼我名就是。
夫人盛情我自不好推却,只是我这还有些手尾需要收拾,烦请夫人再稍待片刻,可好?”
蟠儿向来无法无天,为何突然作这般怯态...
轻纱之后,薛姨妈一双洇润杏眸忽闪,正在自家儿子和眼前少年总旗之间来回打量,总觉有些其中有些古怪,但未及探究,便听到少年笑意亲切、声音温和的询问,不由心头一慌,忙忙点头应下。
但答应之后,她才想起自家儿子伤势,又急急开口:
“小...章...章总旗...”
章眼底生笑,声作不悦:“嗯?”
这少年总旗将自己的狼狈模样瞧了个正着,又知自己是个寡妇,却不嫌恶鄙夷,反而这般亲近尊重,竟让我直呼其名。
可他又不知我是金陵王家女儿、薛家主母,更不知我兄姐身份贵重,那就不该是出于功利之心才对,但这...这又是为何呢?
薛姨妈心下不敢细想,只能当他守礼尊长,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却不觉眸光颤颤,粉面微霞,勉力从容道:
“章...章,犬子伤痛难忍,嫠家须得先带他回船用药,留下同贵、同喜为...为你引路,你看可好呢?”
因这少年礼节嫠妇、温和亲近在先,她的语气也不觉更加轻柔婉转,直让一旁的赵贵面皮抽动不止,眼神更加闪烁。
常人闻此声柔似娇的语气,只怕登时骨软筋酥,再没有不能允的事,可惜章这几日多经磨炼,虽觉享受,仍是清明,当下只随意笑问:
“那位公子,你很疼吗?”
足过了三五息,薛蟠哆哆嗦嗦的声音才从丫鬟背后传来:
“我...我...我也不...不是很疼的。”
章抚掌轻笑:
“瞧,令郎都如此说了,我看着令郎也只是些皮外伤,只怕此时血都凝了,夫人且宽心就是。
正巧这儿也需夫人在场,如此夫人便再等我一等?”
他和蟠儿之间果然有问题!
薛姨妈来回望望,一时杏眸怔怔,檀口微微,犹豫半晌,还是轻声应下:“...好。”
章望着眼前双手紧握、怯怯垂首,好似受了多大委屈的薛姨妈,不由一脑门黑线,待要解释一二,又生怕说哭了她,到时候老太太面前须不好交代,当下只好转头看向了猥作一团的街道房几人,冷声道:
“赵小旗,交还银子,赔礼道歉,今儿本官尚可饶你们一遭。”
这...他留我下来原是为此吗?
薛姨妈芳心一颤,惊讶抬头,凤钗急晃,轻纱乱摇,忙忙上前一步,急声低语:
“章...章,他们人多势众,万一急了眼,你才是总旗,未必还能慑服他呢。
我原也不缺那些银子,再者,等我回去告诉...暧,我自有法子和他算账,你...你且不必担心的。”
她到现在仍以为那赵贵是敬畏章官大一级,又见自己已趁乱救下了蟠儿,才放弃了火并,所以她虽敢痛快骂人,却不敢要回银子。
脸厚心黑的人原也不在乎被骂,但视财如命的人必然不肯轻易放弃那一千两的,如此她越性不提,只等兄姐找他算账。
这赵贵虽看着有恃无恐,身后似乎是个什么佥事,但就如女儿所言,定然还是比不过二兄和贾府的,到那时总能出了这口恶气。
至于眼下,她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王家小姐,也非原先那个尊荣无对的薛家夫人,自然也能稍忍一时,既如此又怎好再累及旁人呢?
但他这份...好心,她却也记下了,自当与解救蟠儿的恩情一并回报就是。
耳畔吐息潮热,鼻端暖香浮动,章细细听完,未及答话。
那边赵贵见这娇美妇人竟主动附耳低语,哪还有半点高傲嫌恶,当下早看得双眼通红,躲在一堆番役后面急吼吼地道:
“章!你非我直属上官,须管不得我!刻下你没了差遣,早晚失了圣眷,你现在不思退路,反来管老子的闲事,就不怕得罪了佥事大人吗?”
管闲事?薛蟠那等人惹事之后定然会自报家门,所以这赵贵竟是不知道我的身份?看来那赵全也没多看重他啊。
呵,倒还替我操心起失业的问题了...
章无语摇头,只朝着悄悄退开的薛姨妈微微颔首,便提弓在手,踱步上前,似笑非笑道:
“本朝《大吴律》开宗明义,凡官民人等悉得尊之,遇干犯法纪者自可扭送衙署,本官只依此条管你,你可是不服?”
他娘的,这国朝上下,谁拿这条当真了?偏你要多事,来坏老子的好事!
赵贵自是满心不服,但却不好说得,便只能梗起脖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