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何罪之有?不过是顽闹...”
章朗声一喝:“闭嘴!身为锦衣卫小旗,如此胡搅蛮缠,真真丢人现眼!”
赵贵登时气急:“你...”
章哂笑一声:“你什么你?上官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莫非是赵佥事教得不成?”
赵贵两眼喷火,双腮鼓胀,终究还是闭嘴不言。
章这才满意,垂落弹弓,凤目横扫,清声道:
“尔等目无法纪,还问本官何罪?
凡骂人者,笞一十!赵贵你满嘴污言,贬辱良妇,此罪一也!
官吏无故擅离职役者,笞四十!尔等身为街道房所属,自该在城内辖区修理道路、疏通沟渠,缘何出城至此?此罪二也!
官吏私设刑堂者,杖三十!尔等拘禁...良民,肆意鞭打,证据确凿,无可抵赖,此罪三也!”
赵贵见一众番役唬得左顾右盼,人心惶惶,忙高声道:
“尔等莫慌,此等区区小罪,按制纳金即可,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本官替你们一并交去衙门就是,这有什么值当的!”
不待一众番役松气,章便嗤笑道:
“区区小罪?不过几十两银子?口气倒是不小!该不会是拿着脏银去交罚金罢?
忘了告诉你们,凡恐吓取人财者,计脏论罪,按窃盗罪,再加一等!而凡盗窃百二十两以上者,绞监候!此死罪也!
另则,无论尔等分赃多少,皆按千两论罪,从者虽可减一等,也仍是死罪!
如今苦主在此,脏物为证,若将尔等扭送三司(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只怕赵佥事未必舍得全部救下!”
一众番役唬得面面相觑,嗡得一声炸开,一时议论纷纷,赵贵难制:
“死罪?!我只得了二两银子!呸,我还没到手呢!”
“二两银子平日里...旁处也能有的,哪里就好担这等天大的干系啊!”
“是啊,头儿,这钱也太烫手了,可不敢拖累了佥事大人啊!”
“头儿,那二两银子我不要了!”
......
赵贵听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发作了这没卵子的怂货,就听得章幽幽道:
“赵小旗,你交还是不交?”
赵贵捏着袖袋中的厚厚一叠银票,
目光闪烁不休,右手在腰间刀把上时握时松,但看着身边番役人心涣散,终究还是不敢拔刀,却也舍不得说出一个交字。
他这副作态却也不出章所料,此人横行霸道的依仗不过有三,一则,锦衣卫虎皮,二则,一干持刀帮手,三则指挥佥事赵全。
而自己身为锦衣卫总旗,又以刑律分化了一干番役后,其人色厉内荏,已然破胆,哪还有拔刀的勇气。
至于佥事赵全,禁军素来独立,更何况自己圣眷未衰,最少在中英和谈之前圣眷都是如此,不然道正帝又怎会口谕留人呢?
那赵全若跟这赵贵一般愚蠢,也当不上锦衣卫堂官了。
不过这赵贵已然惊惧,只需再逼他一逼,也省的真个动刀闹大了影响…
一念及此,章便扬弓轻笑:
“本是锦衣卫家丑,本官也不想外扬,但赵小旗既不愿体面…
余正、赵勇!去帮他一帮,扭送三司!
自马都督掌管锦衣卫事以来,凡锦衣卫所与之案,三司闻风而避,不敢相争,想来赵小旗入了刑部大狱,定会被礼遇有加罢。
又素闻马都督嫉恶如仇,最好颜面,若听说赵佥事有这样一个好子侄,想来是不吝嘉奖的。”
余正、赵勇还未拔刀,那边赵贵听到刑部大狱,早就眸光一滞,额头沁汗。
素日里三司的案子不知被锦衣卫抢了多少,也不知攒了多少怨气,自己若进了邢部大狱,只怕在二叔来救之前,就已脱一层皮了。
等再听到马都督三字,他更是脸色刷得煞白,嘴唇哆嗦个不停,却仍颤声道:
“章...章总旗,大家同属锦衣,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为了一个寡妇,就闹成这般模样?你...你当真...不怕得罪了佥事?!”
薛姨妈早听得翠眉弯弯,眸光潋滟,心中欣喜快意,但听赵贵此语,心中虽气,却又担心累了章官途,忙盈步上前,低声劝道:
“老话说狗急跳墙,他们且有刀呢,我不急出气的,你...”
赵贵听得分明,眼中喜色又闪,这妇人素是软弱,只怕不敢翻脸,且等自己离了此处,藏了银票,没了脏物,到时候不过就是扯皮罢了。
章听着薛姨妈的切切忧声,虽是感动,却又无奈,自己好一顿输出,她却专奶对面...
当下他只好唬着脸道:“本官只为公法,非为私情,夫人还请慎言!”
原是为了公法吗?倒是个难得的好官呢。
薛姨妈怔在原地,花容笑敛,眸光黯淡,默然垂首。
章一时顾她不上,只瞥了眼那犹自顽抗的赵贵,冷声道:“动手!”
“苍~”
“慢着!我...我交,我交便是。”
赵勇失望一叹,收刀回鞘,上前扯过赵贵手中那叠厚厚银票,然后按刀退回,双手奉过:“请总旗过目。”
第108章 夫人,你也不想...
“有劳了,给她罢。”
章却也不接,只随意指了个挽髻插簪的大丫鬟,似乎是唤同喜的,而后径直看向那满脸不舍,眼神不忿,却又不敢拔刀的赵贵,沉声道:
“赵小旗,又在磨蹭什么,还不上前赔礼!”
一旁柔肩松松,垂首不语的薛姨妈,听那赵贵真的愿意退钱,虽不在乎那些银子,却也不禁满心舒畅,眉眼弯弯:
你这恶徒先前不是嚣张得紧?连昭武将军与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在现在又这样乖顺?
果然只是个欺软怕硬的下流东西,没的叫人恶心!
待听到章还要逼迫赵贵赔礼,她顿吃一惊,就要抬头劝阻,但思及章方才冷语,又只好暗咬朱唇,羞怯不语,心中却不觉生出淡淡安心与欣喜来:
这章小小年纪就这般凶煞了,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哪里还需要我替他担心?
只是...他凶恶人便也是了,我好心好意怕牵累了他,他反拿公法来唬人,真真好没道理!
我也不管他是因公法,还是...私情,总归是为我出了口气,我自然领了这情。
不论是银两还是官途,总要叫他满意,也好让他知道...我的能为,再不敢随意唬我的。
有人欢喜自有人愁,那边赵贵本就心痛千两银子得而复失,闻言更是气得跳脚:
“章!你别欺人太甚!区区寡妇也配让我...”
观其模样,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端的宁死不屈。
呵,千两银子都交了,真还这般意脸面?
章心内哂笑,口中只淡淡一句:“动手。”
“ca~”
腰刀方才半出,那边赵贵就已经认怂,急声道:
“愿赔,愿赔,下官甘愿赔礼!”
......
薛姨妈打望着对面三步远处那满脸横肉的恶徒,心内仍自生怯,不由莲步悄移,又往那少年身边靠近一些,才觉心儿安定。
刚才不还是骂得挺欢吗?怎么现在反倒胆怯了起来...
章瞥了一眼身后柔柔怯怯、盈盈而立的美妇人,也不好多问,只朝赵贵抬了抬下巴:“行礼罢。”
真他娘的倒霉!碰上了这个多管闲事的煞星!
赵贵心内羞愤,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朝那寡妇半揖道:“请薛夫人原谅!”
“好...”
“全揖!”
赵贵身子一僵,还是忍气吞声地一揖到地。
玄色轻纱之后,薛姨妈看着眼前那艰难弯腰的恶人,又偏头与那少年关心询问的目光相对,不觉唇角弯弯,杏眸盈盈,忙将螓首轻点。
【缘+91】
薛姨妈果然富裕又慷慨!竟与老太太初次所给的差不离了。
有此一节,即使那薛蟠告状到老太太面前,我也能交待过去了。
章心头一乐,压了压上扬的唇角,随手挥退赵贵,又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船头,还有那满脸堆笑的管事。
待要再问那些货物,但他一无职权,二无法理,那管事又谨慎油滑,轻易不会配合,索性也不多言,径直领人下船去了。
赵贵沉着脸哄散身边一群讪讪而笑的番役,紧赶几步与赵财并列船头,双目喷火地望着那章和美妇人一行登上了薛家商船,恨声道:
“该死的黄口小儿,老子必要报今日之仇!”
京城向来藏龙卧虎,佥事大人的名头人家也丝毫不惧,你又拿什么报仇?
赵财心中哂笑,又想着安稳入袋的那五十两银票,径直乐呵呵地催着伙计下货去了,直让赵贵更加咬牙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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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商船二层,一间轩敞舱室。
内里楠木灿灿,铺陈精美,又有美婢盈立侍奉,端的绮丽奢华。
章却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对面坐姿端庄,凤钗慢摇,笑颜温婉,气度雍容的美妇人。
她素面朝天却不掩雪肤花貌,上着一身玄底栗纹五彩织金缎面圆领对襟褙子,下配一席象牙色马面长裙。
通身做工华美,色彩低调,婉约而不张扬,但看上去仍比同是孀居贵妇却上有公婆的李纨要更亮丽多姿。
刻下她目光柔柔,丹唇轻启,语带征询又暗含焦切:“章?”
看样子宝姐姐这会是不会下来了,只是这些丫鬟里并无十分颜色的,可见香菱也是不在,这却让我如何开口呢?
章端起粉彩瓜蝶纹的茶盏,轻刮浮沫,抿了一口淡茶,润了润干涩双唇,方才回望着那双水润杏眸,轻笑出声:
“夫人愿以两千金(注:此处指银子)相酬,此等诚意我已尽知,但此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哪好生受如此厚礼呢?”
原是因为谢礼太重了吗?果然是个好孩子呢!
薛姨妈这才放下心来,掩口笑道:
“你救了蟠儿,还好生教训了那恶徒一顿,帮我出了气,又哪里是这些银子好比的呢?我们家原也不缺这些,章你安心收下便是。”
二千两银子章自是心动,但银子赚之不尽,香菱却只有一个啊。
照理说,薛家上京之后,薛蟠又跟薛姨妈打了一年的饥荒才把香菱讨到了手,但也不知自己的蝴蝶翅膀怎么扇的,好端端的竟多出了薛蟠受伤一节来。
虽然很是解气,但也让薛姨妈应下了将香菱给薛蟠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