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的意思,是要等薛蟠养好了伤再给香菱开脸,但薛蟠那色中恶鬼,若仗着自己受伤,再哭闹上几回,保不准薛姨妈心就软了。
虽说现在开口很是突兀,但若是错过这遭,只怕这可怜的人儿还是逃不过莲枯藕败的凄惨命运...
罢了,宜早不宜迟!其中纵有一二不合理之处,须也不顾不得了,而且...薛姨妈傻乎乎的,应该很好糊弄过去。
章打定主意,径直道:“好叫夫人知晓,比起浮财,我更爱美人,还请夫人...”
他才多大年纪,竟真有这般心思?那他方才助我,定...定也没安好心呢!
薛姨妈呆坐圈椅,檀口微张,惊讶地望着眼前好看的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着这等轻佻之言,一时双颊若烧,芳心乱颤,却又不知是气是羞。
待听到章就要那最是羞人...恼人的话来,她刷得起身,娇声厉斥道:“你...”
“还请夫人割爱,将那香菱与我罢。”
章语速骤快地说完,然后抬眉望着那杏眸呆呆,桃腮嫣红的美妇人,疑惑问道:
“夫人竟如此不舍?莫非那个唤香菱的丫鬟不止二千两吗?”
这...这...他...我...真真羞死人了!幸好...幸好没骂出口去,不然可就丢死人了!
薛姨妈一时脑袋嗡嗡,浑身发烫,直想掩面而走,但看着那双黑白分明、满是好奇疑惑的凤眸,还是强忍着羞涩,一拂长裙端坐了回去,掩饰地吃了一口茶,好生定了定神,才柔声笑道:
“你...你纵然年少幕艾,可你又没见过香菱,如何就知道她是个美人呢?好端端的就想要她,却让我吃了一惊。”
自诩机敏从容又历经世事,心态上居高临下的年轻妇人偷偷松了口气,心下暗忖:
这个解释该是完美无瑕的,这下他定然不知我方才所思所想了,只是他突然想要香菱...真真好生奇怪啊,还有...若是把香菱给了他,蟠儿又该闹腾了。
站在三层的章见状也悄悄舒了口气,面上却佯作无觉,只笑道:
“我观夫人身边女使,无一不美丽动人,都中也难得一见,可见夫人眼光之挑剔。
由此推之,夫人为令郎所准备的丫鬟,自然是更胜一筹,故而冒昧求取。”
薛姨妈扫了眼红着脸蛋,低下头去的丫鬟们,心中微觉得意,却仍有些迟疑道:
“可香菱原是给犬子的房里人,不好再予人的,你要不...再挑挑其他的?”
章怫然不悦:“夫人诚心原止于此?先前的大方莫非都是假的不成?”
薛姨妈急声道:“不...不是的,同喜,去取二千...”
章沉声打断道:“不必了,我只要那个香菱,还望夫人割爱。”
薛姨妈望着眼前一改温和,突然咄咄逼人起来的少年,心头委屈又气愤:
“你帮我原就是因为想讨个漂亮丫头回去吗?还假仁假义地说是因为公法,现在又要来抢蟠儿的丫头...当官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因着对自家儿子的宠爱,还有那莫名思绪,她虽是心头怯怯,眸光颤颤,却仍紧盯着那双凛然凤目,抿唇不语,只是摇头。
章望着薛姨妈那双水汽氤氲的杏眸,那咬到发白的红唇,满脸委屈却又倔强,直让他挠头不已。
本以为自己装作路人挟恩图报,以薛姨妈的柔软性子和眼下的好感,自然难以拒绝,不成想她竟对薛蟠溺爱至此,看样子竟是死活不愿...
这却该如何是好?莫非要强抢不成?又或者...
罢了,为了香菱,社死便社死罢。
章目光闪烁一阵,方才温声开口:“我有一语相告,还请夫人屏退左右。”
一旁的同贵、同喜急声斥道:“你这官儿好生无礼...”
薛姨妈定定地着那双澄澈凤眸,轻声道:“你们先下去罢。”
“太太...”
“下去。”
“...是。”
同贵、同喜瞪了一眼脸色淡然的章,还是带着舱内的丫鬟们出去了,却又未阖舱门,只在外面守着。
章也不以为意,缓缓踱步上前,低声笑问:
“夫人一口金陵雅音清脆婉丽,气度更如此华贵雍容,夫家又是姓薛,莫非便是金陵薛家主母?”
现在才猜到了我的身份吗?哼,晚了!即便你如此奉承,也休想我把香菱给你!
薛姨妈圆润精致的下巴不觉抬起,两弯翠眉微微上挑,一双杏眸秋水横波,带着丝丝得意轻哼道:“正是!我二兄是...”
章看着眉眼灵动,神情自豪,似乎又年轻了十来岁的薛姨妈,也不忍心打断她,等笑着听到她说完,方才幽幽道:
“既如此,那就没错了...
夫人,你也不想...令郎的命案闹得都中皆知罢?”
蟠儿的命案?!他...他怎么知道的?!
薛姨妈心中骤然一紧,骇得花容失色,一双美目泪光盈盈,却仍死死盯着面前少年,颤声道:
“章...章总旗在胡说什么,犬子还...还只是个孩子,哪里就能犯下命案...”
章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当下更恨薛蟠三分,但为了救出香菱,也只好似笑非笑道:
“令郎纵奴行凶,殴死冯渊,却潜逃至京,莫非以为王法不利乎?”
听到冯渊二字,薛姨妈再无侥幸,慌慌忙忙起身,可未及开口便已泪落如雨,一时满目哀凄,心中惊恐无助,一如几月前初次听到蟠儿害了人命之时。
她望着眼前少年,又更添委屈痛苦:分明之前那样温和亲近,现在却这般恶形恶状,还要来害我的蟠儿...
“你...你到底要什么?一万两银子,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放过蟠儿,好不好?”
章望着那张泪痕斑斑的哀婉玉容,还是狠了狠心,竖起两根手指,冷声道:
“一则香菱给我,二则不许声张,看在夫人面上,我便只作不知。”
竟...竟只是因为香菱吗?
薛姨妈哭声一滞,眸光怯怯地打望着那神情严肃的少年,一时难以置信:
他知道薛家豪富,又知道蟠儿命案,却还是只要香菱...蟠儿买香菱才只花了二百两,这人...这人真真好没道理!
愿意花一万两平事,却还舍不得香菱?就为了给自己宝贝儿子找个小老婆?这薛姨妈好没道理啊!
章见薛姨妈还是迟疑,心头微微着恼,当即拂袖而走。
薛姨妈吃了一惊,忙忙抬手一拉,急声道:
“别走!都依你,都依你便是!”
感受到掌中的温滑软玉,章习惯性地反手一握,一面轻轻揉捏,一面回身笑道:“夫人合该如此...”
唔,怎么软了好多...
他语气一滞,缓缓低头看向了掌中那只白嫩细腻、软软乎乎的小手,目光在那条纯净宽润的白玉扭丝镯上一顿,然后沿着栗色花纹的缎面衣袖慢慢上移,直到看清了那张惊讶羞恼的丽容,才迎着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讪讪笑道:
“原也是夫人先抓的...”
薛姨妈闻言脸色更红,悄悄看了眼舱门,结结巴巴道:“你...你快放...放开我。”
第109章 掉马 左轮(加到了4250)
飞庐之中,少女脆声萦萦,宛若溪水潺潺。
“莺儿,这款彩箱中是给府上老爷们的礼物,莲纹箱里是给老太太、太太们的,命小厮们轻搬轻放,万不可压坏了;
这描金箱你与那旧磁罐一齐随身带着,里头丝帕宫绦还罢了,但胭脂花粉却不好乱晃,不然姊妹们用的时候须不好看。
那装着笔墨纸砚的黑漆箱倒无妨碍,让下面人仔细别进了水就是。
文杏,你再带人各处检点一番,看可有遗漏,一个用过的茶碗、一条坐过的褥子都是不好留的。”
等莺儿、文杏各自领人去了,宝钗玉容幽幽,杏眸盈盈,缓缓打量过眼前空荡许多的舱室,虽无离家赴京时那般不舍,心头还是难免生些怅惘:
难怪古话说人离乡贱,这才刚刚靠岸,哥哥便遭了一顿苦打,妈也很是受了些闷气。
等好容易遇见一个官儿援手,妈似乎又被那人挟恩图报,竟连香菱都舍出去了,还不知被索了多少银子去呢。
自爹爹走后,素来相善的叔伯掌柜、官吏乡绅们也咄咄逼人起来,更遑论外面这些虎豹豺狼了。
纵使有舅舅和姨妈在,一来到底隔了一层,照顾不了那么周全,二来也不好久久为恃,家中还得早作打算才是。
哥哥...且不提他,此番我若能中选,往后家中境遇自然好上许多,若是落选...就应了妈说的“金玉良缘”罢...
“姑...姑娘,我...我呢?”
正思索着,她便听得一阵怯声细语,一回神就见到香菱正形容怯怯、眸光定定地瞧着自己,细细烟眉紧蹙,浅浅梨涡不再,竟与刚来家中之时一般忧愁胆怯,凄然可怜。
宝钗心内一叹,拉着香菱对面坐了:
“妈才让同喜姐姐取了你的身契下去,往后你便不是我薛家人了,哪好再让你劳动呢?”
香菱也顾不得推让,闻言眸光一颤,小脸煞白,忙攥着宝钗急声道:
“我最乐意做事了,新花样子我也会绣了,好姑娘,你去求求太太罢,别送我走可好?”
宝钗听得鼻头微酸,却也只能笑着劝道:
“方才那人你也瞧见了,年纪轻轻便已是七品武官,这且不说,单论形容他也是极好的,静如芝兰玉树,动则雄姿英发,可比哥哥强出太多了,我倒还替你高兴呢。”
香菱嫩脸微霞,眸光仍怯,樱唇颤颤道:“我...我舍不得姑娘,他...还凶...”
宝钗心下也是不舍,还待安慰几句就听得门外一阵步履珊珊,一回头正是丫鬟们簇拥着自家母亲回来了。
香菱早吓得起身,垂手旁立,只敢悄悄拿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哀求地望着自家姑娘。
所幸薛姨妈刻下颦眉蹙额,玉容怔恍,正自咬唇暗恼,未曾瞧见这幕。
那人已经走了吗?可香菱还在这呢,妈也没再取银票,莫非他只要了那一千两?
宝钗心中暗自纳罕,忙迎了薛姨妈到榻上坐了说话:
“哥哥方才已用了疮药,换过衣裳,又去见张承局他们了,妈要再见见吗?”
听到自家儿子,薛姨妈才略微回神,又想一想道:
“且不用了,先进城罢,等见了你姨妈,便借贾家的帖子请来太医,为你哥哥仔细瞧瞧。”
再则,得托姐姐好好查查那冤家的底细,奇奇怪怪的好没道理!
宝钗掩口笑道:“我跟妈原想到了一处,已打发人去收拾了,只是现在巳初二刻,坐轿须是来不及了,不若乘车罢?”
见薛姨妈点了头,宝钗先打发人去码头上雇车,顺带也寻寻先前去报信的家人,然后才问道:
“妈,那官已经走了吗?那香菱该能留下了?”
香菱心中一喜,悄悄抬眼,期盼地望向了薛姨妈。
薛姨妈看着眼前娇俏袅娜又温柔安静的可人丫头,心中十分不舍,并非有多疼爱她,而是这丫头正合自己心中对儿子妾室的要求。
虽极有颜色却不争不抢,日后自然家宅和睦,也不会教坏了蟠儿去,更难得的是蟠儿也喜欢。
这一遭与了旁人,怕是再也难寻这样的了,更何况蟠儿定会要死要活,大闹一通。
可要是不给,他就要把蟠儿绳之以法,到时候蟠儿哪里还能有命在呢?
薛姨妈拉着宝钗,无奈轻叹:
“香菱...香菱往后且跟着你罢,那章...章已要走了身契,却把香菱留下了,竟是让我们薛家先替他养着丫头,只不准你哥哥与她说话,否则...
暧,反正他古古怪怪的不像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