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既惊又畏,忙道:
“来了,来了,今儿史家大姑娘先来了,之后薛家的姨太太又带着哥儿姐儿来了,刻下都在老太太房里呢。”
嘿,这下可真热闹了,小妮子又多了两个玩伴,该是很开心罢?
章心头一乐,脚下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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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房中,暖气氤氲,喜意融融。
满目珠摇翠曳,莺声燕语盈耳。
两府女主人齐在,大家厮见已毕,正各自落座说话。
黛玉烟眉悄颦,星眸微转,偷偷打量着对面正与探春、湘云笑语的薛家姐姐。
这个姐姐名字虽俗了些,但言谈举动却极是端方有礼,只是...她竟一点都不觉生疏吗?
这才几句话的工夫便和三妹妹这般亲近,竟开始谈论起颜(真卿)柳(公权)苏(轼)黄(庭坚)了。
我刚来那日一摸三妹妹的手便也知道了她是爱写字的,只是哪好像这薛家姐姐,甫一见面就这般亲近自然、谈笑自若?
未免有些反客为主之嫌呢...
不过三妹妹是二太太的女儿,两人亲近些也是应该,可云妹妹分明也是第一次见面,就搂着人家的胳膊不肯松手,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
薛家姐姐明明也没她高,她如何就不喊人家妹妹呢?哼,偏来欺负我!哪有女孩子像她那样高的呀!
还问人家抹得什么面脂...她竟半点不害羞吗?
可是...薛家姐姐的肌肤真的像是玉一般好看呢,许是...涂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面脂罢?
黛玉唇角微微抿起,心中小小腹诽,正自偏头瞧着,冷不防那双水润杏眸突然转了过来,正正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一愣。
这...这...无事的,我也没说她的坏话呀。
黛玉双眸忽闪,两腮作烧,心中很是尴尬,不禁悄悄挪了挪身子,端正了坐姿,又学着某人微微颔首,才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
这个妹妹是史老太君已故嫡女的闺女,那便是外孙女了,但我看着比起三个亲孙女,老太君竟像是更疼爱她一些。
观她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许是有些不足之症?
只是她安安静静、冷冷淡淡的,瞧着不大好亲近呢。
宝钗杏眸微闪,心中一动,拉着眼前颖慧勤苦的二姨妈庶女、率真活泼的老太君本家侄孙女细语一阵,便盈盈起身,和探春、湘云一齐搬着椅子与黛玉、迎春、惜春安坐在一处。
三人做得十分自然随意,长辈们都含笑看着,也不以为失礼。
六个少女围坐一处,又都纯真善良,以宝钗之通今博古、周全妥帖,自然不多时便与迎春、惜春也亲近起来。
便连黛玉,纵是心中微有戒备,但听她不经意间提起父亲早亡的身世,那字里行间的沉切悲痛让她感同身受,那言笑晏晏的豁达开朗又让她暗暗羡慕。
等宝钗见她出神,轻声笑唤“林妹妹”的时候,她竟也不觉回了句“宝姐姐”。
这一语既出,她也只好将心中的矜持、忧虑渐渐抛在了脑后:
“也许...她也和哥哥一样,真是个好人呢?
总不好偏当她藏奸罢?”
“林妹妹~”
宝钗听得微微一愣,旋即笑靥如花,忙忙柔声应了,又拉过黛玉的手来,坐得更近了一些。
两人贴在一处,美目忽闪交织,悄悄打量着形容,心中都是赞叹:
“其他姊妹们已极是俊美,这个姐姐/妹妹却更胜一筹呢。”
第113章 宝黛钗云 癞头和尚 (加到了4200)
我只是唤了她一声宝姐姐,她就这般开心吗...
是了,方才二舅舅遣人慰留,她们也是要客居在此的,那她与我更是同病相怜了,自然也会担心府上姊妹们好不好相处。
只是...我只敢等着姊妹兄弟来亲近我,她却会主动去亲近别人,让旁人轻易瞧不出她的担忧来。
黛玉抿了抿唇,望着那莹莹若玉的面庞上自然真诚的笑意,瞧着那澄澈如水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轻松,心头微微一动,不禁又轻轻唤了声:“宝姐姐~”
这一声糯糯柔柔,似愧似怜,直让宝钗心中一颤,回望着那动人眉眼,握着那柔软小手,脆生生地笑回道:“暧~林妹妹!”
三春瞧着两人三番两次地一呼一应,突然就和睦了许多,心中微微松气,都不由掩口而笑。
湘云却是一头雾水,将两人的手一并拉过,左望望,右看看,最后哼哼道:
“宝姐姐,林姐姐,你们只顾着打哑谜,也不理我一理儿。
等我回去了,你们且能天天一处顽呢!”
这个云妹妹大大咧咧得竟像个男孩子,不对,若是哥哥在这,定是能看得明白的!
黛玉反握过那修长玉手,瞧了眼嘟着嘴儿、闷闷不乐的湘云,不禁偏头而笑。
这个云妹妹可真真顽皮~
宝钗捏了捏湘云手心,柔声笑道:
“云妹妹,我今儿在码头可见着史侯爷的船了,上头可写着‘钦命提督直隶’呢,论理云妹妹该能待上三五个月罢?
这往后天天一处顽,我只怕你没几日工夫就要嫌了姐姐。”
“呀,竟这般巧的!那个三层的大商船原就是姐姐家的吗?!”
湘云被一语揭破,先是一惊,而后便是直乐,伏在宝钗肩头笑个不停:
“嘿,可不只三五个月,估计得有一年半载呢,这次我要尽力顽够了才罢!
我在家都想好了的,要和迎春姐姐、探春姐姐、惜春妹妹一人住一个月,正愁后面她们嫌我吵呢,可巧这下又多了宝姐姐和林姐姐,正好再和你们一人住一个月,到时候我便该回家啦。
你们只别嫌我就好,我才不会嫌姐姐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自然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宝钗也乐不可支地应了,悬着的心儿也渐渐落定:
真真幸甚,这几个姊妹原都是极好相处的!
那便只剩下二姨妈的嫡子,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姨表弟了,也不知他...
“宝玉回来了!”
正思量着,外间丫鬟脆语,一路靴子脚响,而后帘栊忽动,一道人影便撞了进来,伴着一阵欢喜笑声:
“云妹妹,你可来了!”
“爱哥哥!”
湘云惊喜地扭着身子,伏在椅背上望着。
果见得宝玉一边拽着斗篷,一边兴冲冲地转过屏风,但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匆匆地转到贾母跟前行礼,又与薛姨妈等诸位长辈问安毕,方才急吼吼地过来了。
湘云忙忙站起,笑嘻嘻地跟素日一般就要伸手去拉他。
宝玉却跟素日不同,只朝她笑了笑,便先凑到站起来的黛玉身边见了礼,但没说两句话便又心不在焉地瞟着旁边新来的那位姊妹。
待他瞧清了形容,登时眼神怔怔,嘴巴微张,脚下不觉就挪步了过去,竟将宝钗身边的湘云忘记得好好的。
宝哥哥果然是混世魔王呢,竟让大方的宝姐姐也尴尬起来,还有...云妹妹的唇儿嘟得都快挂油瓶了。
黛玉虽被冷落,却也不恼,只与探春、惜春一并坐下,一面掩扇而笑,一面偷偷瞧着。
湘云看着素日最是亲近好玩的宝哥哥如今竟顾不上理一理自己,纵是她爽朗大方也不由生出些小小怨气,跺了跺脚恨恨坐下。
正气鼓鼓地盯着宝玉瞧着,她便听到一阵嗤嗤笑声,等偏头一看原是黛玉拉着探春,正眉眼弯弯躲在扇后,乐不可支呢。
“呀!林姐姐,探春姐姐,人家本来就很难受了,你们还要笑话我!”
湘云嗔着不依,也将宝哥哥抛在一边,挪过椅子和两人闹在了一处,先是倚着身量占了好些便宜,后又被黛玉、探春联手膈肢了好多下,痒得她忙忙笑着告饶:
“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饶我这一遭!”
黛玉正也娇喘细细,和探春笑望一眼,便也丢开手了。
三人互相整过衣服,各自安静坐下,笑看着宝姐姐略显慌乱地应付宝哥哥诸多刁钻古怪的问题,譬如“姐姐尊名是哪两个字”、“姐姐可曾有字”、“姐姐爱看何书”...
还有“姐姐可曾有玉”。
此言一出,三春、黛玉心头骤紧,便连贾母那边的说笑声音也陡然低了许多,屋内伏侍的丫鬟们更是绷紧了身子。
这来一个姑娘二爷便要问一遭,若再发一回呆病,这次二爷不在,可还有谁来救玉呢?
袭人环顾一周,未见到那道颀长身形,不由眸光颤颤,更露焦急,几度张口欲言。
但两府主子和太太亲眷面前,她又不敢造次,只好一面紧盯着自家二爷,一面悄悄挪着步子,往边角行去。
问我有没有玉?这些富丽闲妆父亲走后,我便收进了箱里...
但他问的该不是此节,想来是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如此自然是该答没有的。
可先前我说读了《女四书》之类他便不悦,我说《四书》他更不悦,这个姨表弟...似乎不同常人呢。
饶是以宝钗之颖慧,望着眼前满目期待的宝玉,还有他项上与长命锁、记名符挂在一处的那块宝玉,也不由怔在原地,待察觉氛围突变,更是难以作答,越性笑而不语。
宝玉追问再四,见宝钗只是不答,也只好悻悻作罢。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贾母那边又说笑如常。
湘云似有所觉,伸手晃了晃项上的金麒麟,却也不太在意,反凑到三春、黛玉身前,盯着四人手中的团扇瞧了半晌,而后拉着黛玉笑道:
“你们的团扇只看面料、针法,便知都是一处的,想来定是林姐姐送的了。
好姐姐,还有多余的也送我一送呀,不然你们都有,单我没有,好没意思的。”
黛玉本就因府上四位外客中独自己未曾准备礼物而暗愧,闻言更是尴尬,一面打定主意等见了哥哥就托他帮自己也备上一份,一面就要实言相告,却听得那边薛姨妈笑道:
“侄儿那宝玉定是件稀罕物,我家姑娘又哪能有呢,不过他这一提,我倒也想起件稀罕事儿来。”
贾母久居深宅,本就喜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又见自家宝玉未发痴病,当下便饶有兴致道:
“姨太太操持着那么大的家业,定是见多识广的,现连姨太太也觉稀罕,竟不知究竟是何等罕事呢?”
薛姨妈连说不敢,而后笑着道来:
“三五年前我拜影(注:祖宗画像)家去的路上,正遇到有个癞头和尚化缘,天可怜见的,大冬日的还一身破衲芒鞋,当时便打发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谁知他收了银子竟不肯走,非要见主家女儿一面。”
贾母笑呵呵地道:“都说奇人异事,那和尚想来该就是个奇人了。”
薛姨妈忙道:
“暧呦,还是老太太最能识人,我这肉眼凡胎的只当他粗鲁无礼,当时只想家去,若不是后来被他堵着路途,三五个小子竟拉他不动,险些便错过了。”
贾母听了高兴,又催她说。
薛姨妈便道:“我想着宝丫头年岁尚小,见见也无妨。谁知这一见面,那和尚就瞧出宝丫头从小喘咳之症的根源来,原是从胎里带来了一股热毒。
为宝丫头这病,南省的名医几乎看了个遍,也不见好,因这,我就有些将信将疑,后来还是蟠儿心疼他妹妹,张罗着把方子凑齐了,制出了丸药来,谁知竟果真管用呢!
如今宝丫头也大好了,可算了了我一桩心事了。”
众人听了称奇,贾母也是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