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舅舅,我五岁守制,同年入族学开蒙,刻下已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名贤集》、《五言杂字》、《七言杂字》,但经义尚未研习。”
十岁才学完这些,却是有些晚了,宝玉虽说不成器,到底有些过目成诵之能,哪怕小了两岁年纪,也早早读完了这些。
贾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突然道:“《神童诗》背来一听。”
章条件反射,刷得起身,背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他并不像学里其他人那样背着手,摇头晃脑,而是自然站立,取射术之意,从丹田发气,用力不大,但吐字清晰。
神童诗通篇九百六十字,尽言功名利禄只在书中,字字催人奋发,正是为了让懵懂幼童们热血澎湃、求学上进,简单粗暴而有效。
贾政微阖双目,面色舒缓。
“...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
声如贯珠,圆转自如。
一诗背罢,余音袅袅。
章垂首伫立,心中热血褪去,忧伤逆流成河:
好不容易穿越到这富贵场、温柔乡,竟还要读书习武,上进钻营;要是不知红楼结局、不识历史潮流,我也去躺平摆烂,好生受享几年!
又过了数息,贾政方睁开双目,笑着念叨了句:
“好!林籁泉韵,中气十足,看着是大好了。”
???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竟把他给整不会了。
他这才清楚地认识到,对面是他此身的亲舅舅,此时的关心也并无功利,更作不得假。
前世社会人情淡薄,若是在小说中看到有人煽情,他只会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但此时设身处地,他却觉得不赖。
从贾母到贾政,与此身远隔千里,多年未见,竟都还记得他幼时体虚,实属难得了。
但不待他煽情,贾政又道:“‘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所指何人?”
第13章 考校
这又到《千字文》了,族学里的塾师只教背诵,不求甚解,所幸章后世看的书杂,这些倒还知道。
也是因为后世与此身记忆结合,才能有【经义(启蒙):39/100】的进度。
他平复了情绪,不假思索道:
“龙师乃伏羲,因其以龙纪官,火帝乃是神农,因其以火纪官;鸟官乃是少昊,因其以鸟纪官;人皇乃是女娲,因其捏土造人。”
贾政又问:“溪伊尹,佐时阿衡,何解?”
章愣了一愣,这句话里他只知道伊尹一人,其他三人却不清楚,一时不敢开口。
“面板!”
玄底金字悄然铺陈。
他目光直接落到最下缘池处:362缕!!!
加点!加满!不差钱!
【缘-61缕↓】
【经义(启蒙):100/100↑】
章登时凤眼迷离,却又马上清澈起来。
汹涌澎湃的经验在他心头涌起。
一瞬间的功夫,他已出入幻境。
幻境中,那身型干瘦、只教死记硬背的老夫子突然博古通今,一应启蒙读物中的字句之义皆了如指掌,而且讲解得深入浅出,比百度都要强出太多。
而他只悬梁刺股、埋头苦读,一字一句,一典一故,悉数弄明。
还要学习背诵其他未曾学过的启蒙书籍,完全不知日月交替。
不知何时,幻境悄然淡去,经义奠基彻底圆满。
满腔的乏味枯燥被留在了里面,只带出来满脑子的知识。
现在,我很强!
贾政轻哼一声:“嗯?”
章自信道:“此句说了文王访姜太公于溪之上,取得天下,成汤拜伊尹为相,灭夏立商。”
阿衡是商朝宰相称呼,佐时阿衡,意为适时辅助的宰相。
与上个问题一联系,分明就是个陷阱!
若是不知却胡诌,立时就要丢人现眼。
贾政这才满意,不再提问,颔首道:
“《千字文》虽是童蒙读物,一般只为识字之用,并不求学生甚解,但其天文地理、历朝历代、修身养性、治国齐家皆有涉猎,学之有益。
哥儿能学成这般,虽是难得,但切不可自满。蒙学扎实固然可喜,但须知经义方是根本。
圣人有云,‘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
这四书务必连本文带朱注,烂熟于心,随口引用,就如说话一般自然,没有这点功夫,是谈不到作八股的。
族学的太爷乃当今之老儒,四书是精熟的,歇上两日便去族学里报道罢。”
“二舅舅谬赞,侄儿恭谨受教。”
章放松下来,这场考试应该是过了。
至于贾家族学,正应了晋西北铁三角那句名言:学习?学个屁!
不过二舅乾纲独断,刻下不好反驳,且待日后罢。
此时又听贾政道:“再写几个字瞧瞧罢。”
贾政一招手,便有小厮搬来书案、坐椅。
瞧那质地赫然都是紫檀木的,与书房内其他陈设色调相和,低调奢华。
小厮上前研墨铺纸,未几已毕:“二爷,请。”
小厮退到一旁,屏风后的一帮清客围了过来。
贾政笑眯眯的,也不阻止。
章面色僵硬,看了看【书法(入门):12/1000】那长长的进度条,还是没舍得加点。
前世老板附庸风雅,他则附庸老板,也学了几天书法,临的是近现代书法家启功先生的《玄秘塔碑帖》,结合前身在族学里受的教导,勉强能写一手工整的毛笔字。
“小子献丑了!”
反正自己还是个孩子,献丑就献丑!
他坐姿标准,执笔、运笔也无差错,认真写下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个楷书,随后起身立在一旁。
贾政取来看过,时而皱眉,时而赞叹,随后默然不语,给了诸清客传览。
“平整稳重,一丝不苟,这似是馆阁体?”
“程兄此言差矣,馆阁体法度森严,稳重板滞自不必言,而这位世兄所书,虽棱角分明,却又有几分轻盈飘逸,只是碍于笔力稍浅,不能尽展罢了。”
......
众清客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从结体到法度、从笔力到气韵,夸得有理有据,就跟真的一般。
章虽有B数,仍不免一阵飘飘然,直到看到【书法:入门】那刺眼的字样才清醒了些。
这些人个个说话好听,情绪价值直接拉满,而且眼力十分刁钻,可见清客这份工资也不是好挣的。
馆阁体即科举官方书体,用笔模式化,固定化,外形中规中矩,艺术气息不够精悍,故而千夫所指,称之为“劣等字”。
启功体用笔扎实,笔笔到位,骨力十足,字成则干净利落,规整方正。
爱者视为珍品,重金求购,轻者贬为俗品,类同馆阁。
不过以他浅薄书法修为看来,启功先生的楷书中宫紧收,四周舒展,单从形来看,足够赏心悦目,至于神与意,且等他书法大成再说罢。
此时贾政也沉吟出声:
“书画同源,詹兄果然巨眼。
若以我愚见,此字体当有诚悬公之骨,再兼欧阳、赵、董、欧阳之风,大成之时,行、楷兼备,当不输前人。”
诚悬公,即唐代柳公权;欧阳,唐代欧阳询;赵,元代赵孟;董,明代董其昌,皆为一代书法大家。
而启功先生就曾自言“先摹赵董后欧阳,晚爱诚悬竟体芳”。
章只能叹服,再不敢视这二舅为迂腐板正的无能之辈了。
众清客忙一顿称赞,最后齐声道:
“政公慧眼!吾等不及也!”
贾政抚须而笑,摆手道:“过了,过了。”
又转问章道:“不知贤侄此书学自何人?可有帖文一观?”
呃...等我书法圆满去写一份该够格做字帖了,只是眼下去哪里去弄?
章面色为难,只得道:“那字帖名《玄秘塔碑帖》,一日从故纸堆里翻出,为一启功先生所书,只是不肖侄儿临书之时,不慎跌落火盆,故而...”
众清客一阵叹惋。
贾政默然,很是诧异。
一份字帖而已,观其行止该不吝一观才是。
罢了,不愿就不愿吧。
他有些失望,兴头也没了大半,挥手屏退左右,只留章一人在内,才沉吟道:
“我观哥儿心智早熟,少年老成,与我那精致淘气的逆子有如云泥之别,便直问了,侄儿可打算过日后前程?”
第14章 上进
二舅,别拉踩啊,我只想过个安生日子呢!
章稍稍吐槽,肃容答道:
“回二舅舅,章氏一门诗书传世,侄儿自是想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贾政心道果然,这个侄儿千里赴京,礼数周全,蒙学也学得扎实,一颗功名利禄之心昭然若揭,他要不还察便枉做了这些年的官儿。
若是宝玉也能有这般上进,便是极好了。
“贤侄能有这心是极好的,但此何其难也!高祖皇帝之言已过百年,今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或不介怀,但...”
贾政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