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登时双眸晶亮，连连点头，又偷偷环顾了一圈卧房，方才附到元春耳旁，好奇问道：
“姑娘，皇后娘娘和万岁爷为什么吵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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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吉祥，你说母后为何要让我搬出去呢？”
殿中正房，卧室之中。
其间锦缠绣绕，玉挂珠垂，彩烛辉煌，金翠闪灼。
又有成群的宫女或端脸盆，或拿巾帕，或奉香茗，或捧食盒，或抬饭桌，或是纤步来往，或是娟娟而立，皆是动静微声，只在当中帐悬垂、绢笼纱罩的金丝楠木千工百步床外侍奉。
此时正有清丽婉转，宛若莺啼的娇脆女声传出，带着丝丝疑惑，藏着缕缕困顿，直让她们垂眉敛目，动作愈轻。
床内长宽数丈，又有隔间层层，帘幔重重，当下各有宫女静侍，越往里去光线越柔，暖香愈浓。
最深处的隔间中，小小的被窝被随意掀开了一角，大大的床沿有一睡衣少女端坐。
刻下她秀发蓬蓬，杏眸惺忪，嫩脸匀红，哈欠微微，正低头望着跪在地下厚厚的彩蝶纹栽绒地毯上，为她着袜穿靴的吉祥，不由困惑出声。
吉祥正为她褪去了脚上的织金缎绣猫蝶牡丹的可爱睡袜，换上了一双青金罗绣团凤纹的薄暖绒袜，又将两只顽皮地动来动去的纤嫩莲足轻柔握住，将其妥帖地塞入了床前那双云色缎面粉底羊绒小靴中。
听闻此言，她忙抬起一双清澈水灵的大眼睛，抿着唇儿连连摇头：
“回殿下，我也不知道呢。”
果然不能指望笨吉祥呢~
“好罢...”
隋珠公主也不失落，一面乖乖地抬起胳膊，一面又偏头望向了正为自己脱换衣裳的如意：
“唔，那如意你说呢？”
如意正为隋珠公主脱下那丝滑轻薄的子姜色绸面褙子，露出细腻嫩白的一字香肩，和那贴身的一袭荔色抹胸，闻言乌珠悄转，迟疑着回道：
“许是...因为殿下长大了？”
仍跪在地上整理裤脚的吉祥听了有些不同意，忙仰起脸来提醒道：
“娘娘原说要等殿下及笄，可殿下生辰...
唔，殿下似乎是长大了...”
似乎比自己都大些呢。
吉祥悄悄鼓了鼓腮，又埋头下去忙活了。
“原是这样吗？定是我这几日刻苦用功，母后才觉着我懂事了~”
隋珠公主听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这样说，虽是似信非信，却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微微得意，又不觉有些烦恼，只咬着唇儿沉吟道：
“可我还不想离开母后呢，要是去我的公主府倒也还好，左右不过一二里地，出了宫墙也就是了。
虽说每日进来给父皇、母后请安要多花上几刻钟，可是我也能偷偷出去玩了呀，正好叫上我的指挥使一起...
好罢好罢，也带上你们就是。”
隋珠公主瞧着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听到出去玩时，立刻打望而来的两双忽闪着的、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只好小手一挥答应了下来。
旋即她又蹙眉回望眉开眼笑的吉祥、如意，哼哼道：
“不过你们可别高兴太早哦，母后这次只让我搬去西郊的畅春园，离宫得二三十里地呢。
那里除了山就是水，除了园子就是农田，就算偷跑了出来，也无甚么可顽的。”
“啊~”
吉祥、如意虽是失落，却更惊讶：“娘娘原要殿下搬这样远吗？”
隋珠公主一时蛾眉深锁，杏眸忧颦，扑回了床上捧腮烦嗔：
“就是呢，可愁死我啦~
虽说父皇舍不得我，只不让我去...可母后却因此事和父皇争执起来了，还连喊了三声‘康王’，直让父皇落荒...唔，移驾去了钟粹宫。
暧，母后素日一喊父皇‘康王’，父皇就可疼她了，什么事都答应她呢，这次...父皇不会也答应下来罢？
母后这么大的人啦，竟还要跟父皇撒娇，可真羞羞脸呢~
哼，我待会也去寻父皇撒娇，我也偷偷喊他‘父王’，我偏不去那破园子！
可是...可是母后又为何突然要我搬那么远呢？
我去问母后，她却只说嫌我烦了...哼，我才不信呢！
是因为前儿我欺负...唔，我教导了吴名芦，惹得皇祖母叫母后过去说话的原故吗？
吉祥，如意，你们说呢？”
换好了一身月白云锦常服的隋珠公主，正好似一只蚕宝宝般，烦闷地在她香香软软的被子上来回滚动着，却始终没等到吉祥、如意来拉她起来，待要寻她们解惑，也半晌无人来应。
她一时心头纳罕，不由止住身形，回头往床沿瞧了一眼，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不禁惊讶出声：
“咦，你们人呢？”
一面说着，她一面坐起了身来，登时便瞧见床前地下的毯子上，吉祥、如意正紧紧捂着耳朵跪伏在地，可怜兮兮得一动都不敢动。
“......”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笑又气，只好下床唤了二人起来。
自己“哒哒哒”地当先往外头行去，一路挑开层层帘幕，果然见得宫女俱都伏地，手上东西还举得高高。
“都起来罢。”
等隋珠公主气鼓鼓地坐到镜台之前，诸多宫女才敢起身，吉祥、如意忙也追了出来，取过不知道换了多少次的温茶、温水、温毛巾等，为她漱口净面，梳洗妆饰起来。
先是洁面、润肤，而后薄敷香粉，稍抹胭脂，轻涂唇脂。
粉，非市面上的寻常那种青重涩滞的铅粉，而是上等花种配贡品香料研制而成，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
胭脂、唇脂，也不是用各色花汁浸泡丝棉片所得的成张形制，那种既不干净，颜色也淡。
而是宫内女匠把贡品胭脂、唇脂拧出汁子，淘澄干净后再配花露以古方蒸叠而成，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亦有润肤之效。
故而隋珠公主虽是天生丽质，也不拒绝使用这些。
但画黛眉、贴花钿、描斜红、妆面靥等纯为艳美之类，于她则是毫无用处，自然敬谢不敏。
吉祥、如意自是深知，于是只稍作妆饰，又为隋珠公主绾好珠髻，再轻轻抚平云锦袄面，便要伏侍她用了早膳。
隋珠公主看着宫女们将取换过数次的火候正好、温度适宜的各色点心、饮子、膳粥之类一一布桌摆盘，小手不时点上一点，便立刻有人将其摆到她的近前。
“唔，好啦，下去罢。”
隋珠公主随意摆摆小手，端正坐在小饭桌前，瞧着面前早盯上的一只奶香小馒头正跃跃欲试，忽听得外面有人回话：
“贾掌书来给殿下请安了。”
贾掌书？她今儿怎么比旁人来得都早些？
唔，她昨儿好像搬到正殿来了...
对了，正好问问她母后的这般做的原故！
她既为掌书，比吉祥、如意都聪明，也该比她们胆子更大些才是！
隋珠公主偏头一想，不由杏眸微亮，忙唤人请元春来见。
元春因初搬此处，又履新职，自忖自己较昔日该更加亲近、关心隋珠公主才好，如此才算不负皇后娘娘青眼。
至于彼辈爱嫉好妒之人，早在自己升任凤藻宫掌书之时便已红了眼睛，便也不用再因顾忌她们而错失良机。
于是她刻意早起了一刻，又估摸着隋珠公主梳洗、用膳已毕，方才出了自家寝室，沿着昨儿走熟的曲折回廊，一路行至公主正房，又即刻被人通传上去。
因此当她瞧见络绎而出的捧着食盒的宫女时，已然来之不急，只好盈立门前静待。
正在她微有忐忑之时，便有宫女传唤，于是她忙奉命进殿，请安见礼毕，又婉拒赐膳，方欠身告坐。
隋珠公主望着下座敛目含笑，叠手而坐的妍美女官，一时只觉她身上颇有几分母后的雍容风采，不由更坐端正了些，而后轻咳一声，随口笑道：
“贾掌书你真不吃吗？要是章在这，他肯定能吃完这一桌的。”
说着她还用小手一划，将面前半丈直径的小桌上几十样各色点心都圈了进去，直让元春也讶然抬眸，掩口而惊：
“弟弟那般身量...竟能吃这许多吗？”
“嘿，还不止呢，我那日赐膳，他就不止吃了这些。
更别说，魏大伴后来还偷偷告诉我，那日他还先陪父皇用膳了，吃得比我那餐还多呢！
哼，等他今儿进宫，我非要好好问问他个欺...”
隋珠公主一面恨恨说着，一面轻轻咬了一口的白嫩小馒头，顿时杏眸微眯，喜笑颜开：
“唔，好香，今儿好像是羊乳呢！”
元春见她这般情状，纵是时时告诫着自己为臣本分，不可失敬，不可逾矩，心下一时却只觉可爱，忙抿着笑儿低下头去。
隋珠公主或是没瞧见，或是不在意，只趁着兴头多用了一个馒头，便抬手挥退了一干宫女，只留下吉祥、如意在侧，而后悄声问道：
“贾掌书，你说母后为何非要我搬去畅春园呢？是不是皇祖母...”
第146章 畅春园 汗血宝马
畅春园？皇太后？！
元春望着隋珠公主忽闪着的晶然明眸，心中正好奇殿下如何神秘所为者何，哪知她突发此问，不觉悚然而惊，连忙离座福下，柔声劝阻：
“殿下...可不好妄议尊长呢。”
哼，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可真真没意思。
我又不会去和皇祖母说，也不知她们在害怕什么...
再说了，我可没妄议呢！
我这几日可乖了，但母后昨儿却好端端地就让我搬去那园子，除了前日她去了趟慈宁宫，我也想不出旁的原由了...
算了，等我去问章，他最是忠心的，才不会管这些呢！
唔，便是他不知道，也定会为我查出来的...
隋珠公主想起那日章的勇武果决、令行禁止，再瞧着面前或拜或福的三女，登时兴致缺缺，不由鼓了鼓腮，小手一摆，冷声道：
“行了，贾掌书自去忙罢。”
一语即罢，她不觉已是俏颜微肃，脸上殊无笑意，只闷闷地接着用些早膳，却只觉那小馒头都不够香甜了。
皇太后素日主持后宫时，便以规矩森严为要，如今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首推宽和仁慈，一改往日之风，殿下更是性情温和，宽容大度，轻易不会动怒。
自己此举既避开了谈论天家之事，当可明哲保身，也不会受到殿下责罚，按说并无错处才对，可为何...
元春见隋珠公主揭过这节，原该觉得轻松，心中却不禁惭愧，亦有失落之意，一时顿足踟躇：
自己蒙皇后娘娘青眼拔擢，身负为殿下答疑解惑之责，此事原该涵盖在内的，想来在皇后娘娘跟前，该是并无大碍？
另则，吉祥、如意都是皇后娘娘身边出来的，此间刻下并无外人，今日言语大约不会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罢？
再者，便是其中仍要有担一二风险，但我若因畏惧太后娘娘严苛，而去欺殿下好性，心中却也着实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