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我真不是汉贼 第41节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2

  两人先行揖礼,再稽首俯拜,而后起身,如是者五,最后俯伏下拜,叩首三次。

  这便是国朝祭天以及参拜天子的五拜三叩礼了。

  二人早在家中被叮嘱多次,刻下做来举止合度,行云流水,得益于形容俊朗,倒也赏心悦目。

  道正帝盯着地上跪伏的二人,瞧了几息,将锦衣卫奏报二人面相之语一一对应,果然无差,方才点了点头。

  周贵瞧见正待出班,却见魏承恩先笑着开口:“上谕,平身!”

  顿时心中一凛,垂首在侧,想着袖袋中的一叠银票,心中纠结不已。

  章二人闻言,先呼“谢圣上隆恩”,方才起身垂首而立。

  “抬起头罢,尔等一乃荣国之后,一乃‘朕之宝玉’,且自在些便是。”

  声音温润浑厚,似乎带着几丝笑意。

  【缘+1365缕】

  发...发财了!这就是天子的含金量吗?!对了,还有个太上皇...

  章忙撇去杂念,尽力掩了喜色,恭声谢过,方才抬头,但也只敢看向眼睛之下的部位。

  所见者,短须黄肤,平平无奇一中年罢了,但其一身玄色龙袍,只是随意靠在身后的紫檀木雕花漆心宝座上,便威严尊贵到无以复加。

  案边侍奉着的红袍宦官赫然是一身斗牛过肩服,应该就是老太太口中的魏承恩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道正帝的大伴!

  抬眼之间还瞧见阁楼一角,设有一张小案,一个青袍补子(七品)的中年文官正在伏案书写,这等品级能随侍御前,该是翰林无疑。

  正思量着,突闻一声笑问:“章,何事竟如此可乐,也说来让朕听听。”

  道正帝瞧着白衣少年眉梢眼角的笑意,纯粹而真诚,竟看不出半点虚假,不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魏承恩余光瞥见,不由一愣:万岁爷这笑,见外臣的时候可是难得一见啊,这章倒是歪打正着了。

  啊,我笑得这么明显?

  章一惊,忙道:“草民今日有幸得见天颜,能完父祖遗愿,一时激动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道正帝看他虽说恕罪,却只躬身而不伏地,不由想起宫中所藏清帝起居录上记载,其曾祖当年“非《礼经》、《律例》所定,少行跪礼,清帝称之有节,恩宠不衰,后新帝即位,深恨之”。

  区区白身,倒有几分曾祖遗风了。

  道正帝心头哂笑,却也不恼,只淡淡道:“汝父祖何人,竟如此心怀皇室?”

  “回陛下,草民父讳上留下夷,祖讳上杜下衡,曾荫修职郎...曾祖上字讳存,下字讳诚...曾任伪清大学士。”

  章一揖到地。

  空气陡然寂静,一股无形的压力四散弥漫,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冬日阳光透出三交六菱花纹槛窗,静静洒落在那躬身不起的少年身上,却似乎带着夏日的灼热,不多时,那少年额头沁出点点晶莹汗珠,姿势仍一丝不苟。

  即使老太太和二舅都劝他主动交代,即使料定了道正帝的早知详情,即使窥见了道正帝的一缕性情,章此时依然心如鼓擂,惴惴不安。

  面圣至荣,也是至险,只希望收益能与风险成正比罢。

  宝玉面色一紧,偷瞄了眼道正帝的拉下来的唇角,登时两腿颤颤,便想扭身就跑,但...到底胆怯难行,最终愣在了原地,一步未动。

  道正帝见了两人表现,不置可否,只随口道:

  “若朕没记错,是高祖皇帝称为汉贼的章存诚?”

  魏承恩忙道:“万岁爷过目不忘,正是此人了。”

  章适时露出些胆怯形容,身躯战战却又不敢动弹。

  道正帝见了便露出几分笑意:“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非‘诚’不足以这般形容。”

  面上却道:“哦?这倒是奇了,皇室无有恩荣惠及,章家父祖又缘何想要面圣啊?”

  还装?果然多疑!

  章咬牙回道:“陛下所言,草民不敢苟同。《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御极宇内,隆恩播于四海,章家同样久沐隆恩,故而父祖思慕天颜,一则感恩,二则...陈情。”

  “所陈何情?”

  章虽心中百般不愿,也顺势伏首拜倒在地,诚恳道:

  “陛下容禀,曾祖大人青年曾仕伪清,晚年幡然醒悟,又蒙高祖皇帝不弃,恩荫祖父为官,空领俸禄数十年而无寸功报效君王。

  祖父深以为憾,故遗命先父用功读书,争为天子门生,但先父久试不中,又遭英夷鸦片荼毒...临终前耳提面命,令我陈情陛下,忠君报国。

  今日仰赖陛下隆恩,草民大胆陈情,得完父祖遗命,死而无悔...但若有一二才能可报效君父,乞望陛下宽恕死罪,让草民能代章家稍还天子恩德。”

  这番话,将高祖皇帝带着羞辱之意恩荫的正八品小官,当成莫大恩赐,再将此身祖父一辈子补不上实缺,说成只拿工资不做事的美差,很有些唾面自干的味道。

  但以章前世三观来看,他其实是在实话实说,不用考公便进入了体制内,上来就是县级干部,而且只拿钱不干事,的确可以称得上恩德了。

  周贵听得色变,忙叫道:“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讽谏?!”

  章一愣,“呆呆”抬头,脸上满是无辜和疑惑:“章实不知周中官所言何意。”

  “这章分明少年老成,言行合度,怎敢突然就犯颜讽谏?!提的还是高祖皇帝的故事,你自个寻死也莫要牵上咱家啊!”

  周贵只觉袖袋内的一叠银票烫到着火,悔不该受了贾府请托,以至于要引火烧身了,立时急道:“大胆章,还不磕头认错?”

  章茫然眨着眼睛,只做不知:反正我就是这般想的,上了测谎仪也是这个说辞。

  道正帝听得一愣,一时也以为章胆大到面刺君颜,但听其言语,观其神态,实并无半分讥诮,更看不出半点违心,分明是深以为然的模样。

  纵是内阁那些老狐狸也难在他面前藏奸,这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又如何掩饰得了?

  “这孩子还真有些意思!非得从小如此教导,才能让他身心皆以为然,并奉为圭臬,也不知是其父,还是其母...这却是省了朕不少功夫,若其英语果真谙熟,倒也足堪一用了。”

  一念及此,道正帝喝骂一声:“够了!滚罢!”

  周贵吓得一个激灵,又见章无动于衷,就要上前拉他下去。

  只见红袍一闪,魏承恩一个健步上前,把周贵踹倒在地,嘴里骂道:“不长眼的狗崽子!还不快滚了下去!”

  周贵顿时如遭雷殛,偷瞄了眼魏承恩的脸色,连滚带爬地下去了,一时心里又恨又畏。

  魏承恩见道正帝微微点头,忙挤出笑脸,上前将章扶起:“万岁爷让你起来呢。”

  【缘+34缕】

  见过道正帝的巨款,章不仅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想笑:堂堂内相,就这么点?

  道正帝笑道:“杜衡、留夷皆为香草之名,章家拳拳报效之心可见一斑。”

  章倏然抬起了头,双目含泪,声音微颤道:“陛下明鉴万里,了了草民父祖遗愿,草民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说着又要下拜,却又被魏承恩扶住。

  他微一挣扎也“只好”顺势起身,心里一时受宠若惊:这等内相亲扶,怕是只有外朝几位阁老才能有如此待遇,看来今儿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道正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声音却冷了下去:

  “忠而无能,蛀国禄蠹,能而不忠,乱臣贼子!章家两代既未被国朝拣选,便是才具不足,虽有报国之心,亦不能尸位素餐。

  朕闻你与英人交流无碍,若确有如此才能,可为朕之宝玉,自有你效力的一日。曾卿,取了那份考卷与他罢。”

第44章 考核

  只是语气上的轻微变化,便似引动了天象,暖意熏人的阁楼之中风霜忽降。

  摄人的寒意悄然漾开,室内众人噤若寒蝉,唯有魏承恩面色如常,心中对这白衣少年更重视几分:

  “万岁爷只有在要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般训诫告勉,蕴雨露于雷霆,青袍官儿受训之后拔绯的也不少见,这章今儿看来是要得官了,倒是个好运道的。”

  道正帝前半句尤为疾言厉色,轻飘飘地将他父祖被磋磨终生的原因归结于他们自身才情不堪,与高祖皇帝之语并无半点关系。

  哪怕知道道正帝并非真怒,只是有意敲打,让他不可心生怨怼,章仍是心头一紧,身上汗意未干,又觉冷风袭背,不由身躯轻颤。

  但他细思之下,却又生出几丝喜意:

  “道正帝这话虽是无耻,但也否认了高祖皇帝的针对之意,同时肯定了章家的忠心,如此便抹去了章家身上那层若有若无的禁锢!

  凭此一语,再有面板为助,科举正途已然敞开!纵使有人刻意刁难,贾家也能插手相助了!”

  至于后半句,又暗含授官之意,乃上位者恩威并施的惯用伎俩。

  有了科举退路在手,章刻下虽没了先前那般迫切,但还是得全力以赴,左右也不费什么工夫。

  “说起来,道正帝竟然还找人弄了份考卷,实在是出乎意料...哎,等等,曾姓,七品,还是翰林,这人莫非就是昨日在邸报里翻看到的曾编修?”

  “是,陛下。”

  角落里的青袍翰林离案而起,双手捧着一银轴白卷,碎步上前,先朝道正帝一拜,得到授意后,转身面向章,竟双手递过卷轴,丝毫不因为章布衣之身而居高临下。

  章抬眉望去,方才看清了这翰林的形容。

  体格魁梧,方肩阔胸,口宽唇薄,浓眉密须,三角眼中目光炯炯,正笑着打望自己。

  大概四十余岁,与二舅年龄仿佛。

  “年龄倒是差不多,只是这七品的官阶...”

  章一念闪过,双手接过白卷,先面朝御案一揖,而后向面前翰林道谢:

  “草民领旨,有劳曾翰林。”

  曾翰林瞄了眼他手中的白卷,笑容着带着几分尴尬,身为翰林院编修,平日里多是为皇上起草诏书、处理文字,哪做过这等活计。

  听说眼前这少年正精于此道,其人虽幼,但达者为师,自己此次怕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这时早有两个小黄门抬来一张小案,章登时会意,俯身案前,缓缓展开了手中银柄白卷。

  纸张质地细腻,洁白柔润,随着卷轴铺陈,淡淡墨香散溢,工整秀丽的馆阁体小字,还有那横七竖八的英文字体便呈现在他的面前。

  馆阁体笔画清劲,端正雅致,书法境界比他高出不知凡几,却越发衬得旁边英文丑模丑样的。

  这卷上英文通篇花体字母,单个拿出来都是秀丽可观,但连字成词、连词成句后,因为大小、结构、排列等问题,顿显凌乱无章,失于美感。

  章动作一滞,心中叹道:好家伙,这上来直接上强度啊。

  以他书法功底和英语水平,只一眼便从上面的运笔、落笔看出了些端倪:

  这英文与其说是写,倒更像是画出来的,单个尚且可观,连起来却不好阅读,大概是从哪份英国国书、照会上直接抄过来的罢。

  不过他仍面色如常,推轴开卷。

  一来他尚可推敲分辨,并无碍难,二来没必要得罪了这曾翰林去。

  曾翰林默立一旁,见章一顿,心中便是一紧,后又见他毫无异样,才缓缓舒气,暗忖道:

  “莫非我摘选抄录的英夷文字已蔚然可观了?恐怕不然,与那国书之上分明差距甚远,切勿自大才是!若非这章滥竽充数,便是他早慧天成,如此我却该承情了啊。”

  卷轴完全展开,大概五尺长短,恰好铺满书案,小黄门忙在四角压上镇纸,奉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然后垂立一旁。

  章微微颔首,凝神览阅,片刻工夫便弄清了这考卷内容。

  首先是整句翻译,既有英译中,也有中译英;次则是单词翻译,但只有中译英,并无英译中。

  这说明出题人竟然知道中英语法不同,若中译英,只要能在原句中找到对应单词便算答对;

  若英译中,他对照中英国书摘出来的英文单词与中文释义,大概率是对不拢的。

  是的,章刻下再无疑问,这些考题正是出于英国国书,里面不少句子都是以英国国王口吻对中国皇帝致意,非国书不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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