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珠公主看见魏承恩连连点头,轻哼一声:“既如此,平身罢。”
“谢殿下。”
“那个贾璋呢?”
“他吃...”
魏承恩忙笑着打断道:“他吃饭去了。”
隋珠公主狐疑地看了眼魏承恩,一指章:“那他呢?不吃饭吗?”
魏承恩眼珠一转道:“陛下正要召章总旗陪膳,故而挽留,不若…让他陪殿下先进些罢。”
让我赐膳?这是要征辟他作属官吗?
隋珠公主一时有些稀奇,虽说她身为长公主,位份只比太子稍低,府中自然也能延揽外臣,文有长史、典簿之类,武有指挥、千户之属。
但她年纪尚幼,连府中女官都仍是母后宫里的,还从未想过这节。
不过嘛...
她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章。
年纪不大,姿容尚可...唔,且算丽罢,身手似乎也不错,就是官衔才只是个总旗...
...罢了,又不是选长史,将就些用罢。
她又扭头看向了道正帝:“父皇?”
道正帝余光瞥见,随意摆摆手:“且去罢。”
隋珠公主螓首微扬,当先迈步下楼。
还要吃饭?!
章愣在了原地,诧异地看着眼前笑得热切的魏承恩,这是唱得哪一出?
魏承恩瞅着隋珠公主下到了一楼,方低声道:
“殿下一片孝心,不好让她失落的,章总旗且帮上一帮。”
章感受了些身躯状况,午食已是消化了大半,浅浅吃些倒也无妨,顺带还能蹭些养分,只是和一个公主同席...
殊无好处不提,还容易惹上麻烦。
他一时有些迟疑,却听到楼下传来隋珠公主的清丽声音:“魏大伴。”
“哎,老奴在呢。”
“本殿突然想起一事来,待会有个叫抱琴的宫女要去司礼监挨板子,你可得让他们打轻些,也不好让他们在外面打的。
若让外人瞧见,本殿的脸面可也丢了。”
魏承恩自然连连应下。
“抱琴?元春?!”
第54章 出宫
章记得清楚,元春被选入宫做了女史,跟前所带的丫鬟正名抱琴。
只是抱琴之名并不鲜见,也不知其与隋珠公主口中的宫女抱琴是否就是一人。
但即便是同一人,连隋珠公主都只能来找魏承恩放水,而非直接免了责罚,可见里面猫腻重重。
长公主殿下尚且不能尽舒意气,他刻下自然也是无能为力。
而且这顿饭看来也是免不了了...
隋珠公主的俏丽身影已转过殿门,门外候着的一个高挑宫女好奇地向内张望了一眼,便赶忙领着近侍宫女跟了上去。
这般模样,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啊。
魏承恩小步下楼,唤过一个值守的火者,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打发着他去了北边。
章跟在后面,自觉离了三步,但也听得分明:
“你去瞧瞧今儿敬事房谁当差,就传咱家的令,殿下的丫头一律不准在外头打板子,也不可打坏了身子。记得跑快些,若是晚了一分,仔细你的皮!”
他目光闪烁,心头暗忖:
有此一言,一个姑娘的自尊便也保住了,不过隋珠公主比想象中还要受宠啊,魏承恩身为首席秉笔太监竟也甘受驱使...
当下也不那么抗拒再多吃顿饭了。
那个机灵瘦小的年轻宦官听得真真,连忙应了:“老祖宗放心便是。”
而后行过一礼,碎步急趋,一溜烟去了。
魏承恩一拂衣袖,转过身来,本是一脸云淡风轻,但见着章还在此处,忙急着催他出殿。
章无奈一叹:“虽是腹中饱胀,再食伤胃,但公公这般说了,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有一事须得请公公帮忙。”
魏承恩听了先是一喜,而后蹙眉不悦:不过多吃一顿饭罢了,还想饶个人情不成?
章自然瞧得分明,却毫不在意,径直道:
“陛下命我择赏,我待选一只猫儿,故想请教公公,其中可有碍难?”
刚刚见了隋珠公主怀里的狮子猫,便觉DNA一动,远比那些金银玉石更让他钟意。
国公府里虽也不缺猫儿狗儿,但都是满地乱跑、难以把玩的,远不如隋珠公主的猫儿温顺。
而且看那隋珠公主模样,竟丝毫不担心被抓被咬,想来也是足够安全的,如此才好选回家去...
“选个猫儿?倒是个知进退的。”
魏承恩一愣,旋即笑得乐呵,没口子打了包票:
“章总旗且去陪殿下用膳,晚些时候再去猫儿房挑只合意的就是,只当咱家给章总旗的谢礼了,区区一只猫儿可当不得陛下的赏赐。”
【缘+46缕】
非但不用消耗次数,还白赚了些缘?
“既如此那就多谢公公了,陛下的赏赐我就选那只怀表罢。”
章些微有些惊喜,秉着拿钱办事的原则,抬步追了出去,沿着内侍林立的走廊往嘉明殿去了。
魏承恩哎了几声,笑着摇头:
“到底是个少年郎,一只猫儿便打发了去,不过咱家可是给你帮了大忙,说起来你还得谢谢咱呢。
对了,怀表...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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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初二刻,一伍金吾左卫护着一锦衣公子,先出东华门,再过东安门,沿着皇城根儿的直道打马疾驰。
旌旗猎猎,一路西行。
大约一二刻钟的工夫,便见到了那比起宫中景物,显得颇为寒酸的过街门,上书“宁荣街”三字的。
队中公子却松了口气,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宫中再是盛景繁华,却直让人如履薄冰,只盼着往后再也不用去了!
但心里又有些惋惜,那些金闺玉质的女儿家深锁宫闱,日后也再难相见了。
能有如此想法的,除了宝玉也再无旁人。
思索间已近到门前,奉命看守在此的小厮们早已飞奔着回府报信去了,只留下那脚程慢的留下来伺候。
体型敦厚,面光油润的中年仆役一边暗自骂娘,一边腆着脸上来拦人:
“宝二爷回来啦,各位爷辛苦了,下马喝杯热茶罢。”
心里却早打好了算盘:宝二爷素日最是大方,又面圣刚回,正在兴头上,少少也得有个三五两,说不得还赏些宫里的宝贝呢!岂不比老太太、太太给的还多些?
为首的着甲骑士冷眸轻瞥,右手轻掣马刀,口中一声断喝:“金吾出行,闲人退步!”
“金吾出行,闲人退步!”*4
苍啷声声,刀出半鞘。
一时白光映日,声震如雷,穿街寒风凛冽呼啸,似有慑人杀机弥漫。
路人侧目,慌忙避让。
六骑余势不减,从瘫倒在地的小厮旁疾驰而去,马蹄在他胯下络绎踩过,跃入了宁荣大街。
中年仆役只觉冷风嗖嗖,肝蛋俱寒,满面油光凝成白霜,嘴里啊啊地乱叫,双肘蹭地不住地往后挪去。
贾宝玉被裹在队伍中,圆脸皱成一团,心脏砰砰乱跳,竭力控着缰绳。
既不敢由着马儿被裹挟偏右,也不敢在高速行进的时候猛偏方向,只得试着保持马儿平稳。
一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直到看着碗口大的马蹄,擦着那有几分眼熟的小厮大腿内侧踩过,才敢呼吸吐纳。
队首伍长也不回头,带着几分诧异笑了一声:“小小年纪骑术不错,瞧着外面竟不太看得出来。”
贾宝玉骇然抬头:“你...你竟草菅人命!”
队伍中登时一阵哄笑。
伍长收刀归鞘,单手挽辔,马速不减,回眸哂笑道:
“莫说没死,便是死了,也是白死!好叫哥儿知道,陛下亲军奉命出行,但有拦阻者杀之无罪!
说来哥儿府上的小厮真是好大的威风,还敢拦我们的去路!
今日且算他命好,遇到了我们兄弟,要是碰上锦衣卫那起凶人,纵然没死,也要叫他家破人亡!”
四骑皆是哄笑附和,直笑得宝玉心中惴惴,沉默了下去。
直至到了荣国府前,见了亲迎至此的贾赦、贾政,他还是呆呆愣愣。
贾政看得心焦,上下打量一番却又无半点外伤,只好挥手先让仆役扶他下马。
金吾左卫五人径直略过五品文官常服的贾政,在贾赦胸前狮补上顿了一顿,虽不下马,却直身捶胸一礼,齐喝道:“见过将军!”
动作整齐划一,喝声中气十足,只五人之势,却一下压过了府内府外数十上百乱糟糟的仆役。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肃穆非常。
贾赦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贾政,心中得意非常,满面春风地立在国公府才有的五层石阶上,平视着府门前面容刚毅、气息精悍的五骑,不由想起了幼时所见的家中亲兵,似乎也是一般精锐。
眼底掠过一丝怅惘,他微微颔首,大手一挥:“诸位奉皇命而来,送我家宝玉归府,些许仪程不成敬意。”
身后一老者当即从旁边小厮手上接过红绸轻覆的檀木托盘,亲自捧到五骑面前,躬身呈上。
说是老者,仍是鬓发乌黑,面红肤白,身上穿的也是缎面毛袄,若非只顶着六合巾(注:俗称瓜皮帽,六片罗帛拼成,平民所用),倒也不比着常服、戴幞头的贾赦气派稍差。
此人正是荣国府大管家赖大。
四骑对视一眼,看向了为首骑士。
伍长不由心中微跳,虽不大看得起这些勋贵之后,方才行礼一是军中规矩,二是两代荣国公威名赫赫,总督京营戎政达数十年,他虽是亲军卫,亦常向往之。
不过这些人家中豪富也是出了名的,只看这一盘,就不枉他今日可是许给总旗的一顿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