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儿知足罢，若非头层主子要吃，纵使你们拿了钱来，那也是没有的。”
“若都让你们拿完了，等正经主子怪罪下来，只怕你们主子也不好交代咧！”
......
昨日送饭的婆子回去好一顿嚼舌，只说这东北院的主子是个乡下来的外姓，连两顿正餐都不知，非得拖过了饭点，没的让人多事。
这些厨房里的婆子心里便先存了轻视、厌嫌，等早上把那刁钻、挑剔的丫头排揎走了，一上午过去也只作无事发生，便更轻视了几分：果然是个二层主子！
正巧这会要到了申时饭点，她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虽有闲心来看热闹，却没那时间到前院去逛，因此刻下还不知府内最新的消息。
只人群中几个年轻媳妇目光闪烁，掩帕而笑，正是刚刚给青岚让路的几人。
都是前院当值的，得了闲便逛到后院，本是要卖弄消息，博些惊赞的，却被东角门的事儿耽搁了。
刻下见厨房里那些个消息闭塞，言语无状，因平日里这些人油水丰足，又爱逞才卖技，故并无相告之意，反存心要看她们的笑话。
晴雯被这些人七嘴八舌说得火起，那话里话外的轻视格外刺耳，早起在厨房里她寻不到由头驳话，只能暗生闷气，刻下终于能痛痛快快地道：
“我看该你们放尊重些才是！谁是你们的哥哥儿？睁大你们的眼睛瞧清楚了，我们可都是府上二等的！
再者，谁又是二层主子？我家二爷，正经老太太的亲外孙儿，皇上亲封的七品官儿！”
胸脯悄挺，俏脸微扬，狭长妩媚的眸子得意地眯起，像极了偷到鸡的白狐狸。
葱白手指连点，近寸长的指甲恨不得戳到那些婆子脸上，一时尽显趾高气昂。
第61章 丫鬟婆子 赖家林家（加了1k2,记得刷新）
厨房里里的几个婆子见了晴雯这般气派，一时动作骤僵，面面相觑。
围观人等听到动静，也纷纷扭头来看，便连班房门口的管家娘子也回望了一眼。
晴雯见了，愈发得意，小巧精致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娇声斥道：
“我家二爷就要归府，眼下没工夫跟你们掰扯，还不快快让开！”
有婆子胆气一弱，想着这小蹄子又没点自己，何苦与她吵闹，当下提着篮子就要挪开；
那些早起说了风凉话、刚刚又被结实点过的婆子，现在听到东北院的主子竟是个有官身的，心中多已后悔。
但被一个年轻丫鬟这般教训，更有这许多人看着，面上却是过不去，一时目光闪烁，挪不开步子。
青岚被晴雯护在后面，瞧着那瘦巧身影拦在壮实的婆子面前，不由想起昨儿下午同样的一幕，心头早已热热。
又想到刚刚自己弄了心机，一时暗暗羞惭：
她虽不服我，却无半点的坏心，我又怎好借二爷的面子去降服她呢...
罢了，她左右不过是想争二爷的宠，大家且各凭本事比过一场，纵使她颜色好些，二爷却也不会偏她。
刻下拿定了主意，款步上前，轻握住晴雯右手，与她并肩而立，朝着对面婆子道：
“我们也非仗势压人，只想过个路罢了，各位好妈妈，还请让让罢。”
晴雯感受着掌中温热，心知青岚善意，便顺手反握回去，但见她说得软和，又有些不乐意，待要张口右手却被重重一捏，只好抿唇不语。
红玉落后半步，见了此幕，心下一惊，忙将班房前远远望来的老娘撇开，上去握住了晴雯左手，挺着胸脯站到一块，暗忖：
“这儿不是厨房，又有老娘看着，就算她们敢动手也是不怕了...”
晴雯一愣，瞧她一眼，犹豫了一息还是握了回去。
却不料对面那送饭的婆子见着青岚话软，便以为她心里怯了，中间那小蹄子定是虚张声势，不然自己怎会没听到半点风声？
又想到刚刚差点被唬住了，一时羞愤攻心，嗤笑出声：
“皇上？你们才来几日，知道宫门朝哪儿开吗？还想见皇上？！真真笑死了人咧！”
她这一说，似是点醒了那些个本就不愿相信的婆子，顿时吵闹起来：
“便是真的又如何？七品官儿？真吓死个人哩！
早五六年前，赖总管家的哥儿就捐了个七品官身，素日见了还不是妈妈长、妈妈短的，可见得，有爹娘教养的就是不一样。”
“就是，也不瞧瞧这是哪儿？荣国府！多大的官儿来了也得遵着府里的规矩，点心说没了那便是没了。”
“暧呀，说起官儿，我倒想起一桩笑话来。
西角门的那猴崽子说，天刚蒙蒙亮，外头就来个年纪不小的五品官儿，巴巴地投贴想拜见二老爷。
等他拿进去递给了书房里的先生，才晓得上面竟自称的侄儿，嘿，原还是个姓贾的，正赶着攀府上的亲戚咧。
可不料二老爷今儿一早上朝去了，午时方回，那官儿就在门房枯坐了三五个时辰，茶都只敢喝了一盅。
可见呐，纵是五品官儿，也是不敢在府上拿谱儿的。”
......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面光红润，连连称是，各个与有荣焉。
晴雯却早红了眼圈，死死瞪着那个说“没爹娘教养”的婆子。
她自记事起便不知家乡父母，只记得有个姑舅哥哥，故求了赖家人收买进府吃上了工食。
赖家的恩她自然记在了心里，但也容不得这婆子拿她爹娘说嘴，去讨赖家的好儿，当下抽出手来，冲到那婆子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好嘴巴：
“闭了你的嘴罢，荣哥儿（注：赖尚荣）的官儿又与你何干，由得你在这说三道四的！”
啪的一声，众人皆惊。
林之孝家的见了暗道不好，也不管地上撒泼打滚的婆子，忙带着执事媳妇赶了过来。
那挨打的婆子满面呆滞，捂着左脸，难以置信。
青岚攥着手暗暗叫好，她本是能拦，但那些尖酸刻薄她还不以为意，独那婆子之语，直让她咬牙切齿：
“也不知这婆子哪里听到的信儿，竟敢说二爷没人教养，什么奴几辈的阿猫阿狗也敢和二爷比？！”
故而先前松开了晴雯的手去，刻下又趁着婆子发呆，赶忙拉回了晴雯，一边拧眉怒视，一边备好了动手。
红玉也恼那些婆子满嘴轻蔑，却仍被晴雯动作吓了一跳：
“早闻她是个烈性的，却不料竟敢打老婆子的嘴巴，这可真真捅了马蜂窝，苦也...
往后可不好惹急了她...”
她心下存了忌惮，等远远见着老娘带人来了，便主动卖好道：“晴雯别怕！有我和青岚妹妹在呢。”
晴雯眼眶红红，左瞧瞧，右看看，自幼孤苦无依的她心头骤暖，鼻头顿酸，带着鼻音重重嗯了一声，握过两人的手儿攥得紧紧。
那些婆子这时回过神来，立马炸开了窝，丢篮子，撸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嘴里嚷嚷着：
“小蹄子反了天了！大家一齐拿了她们，送到太太那挨板子去！”
府上规矩，除了正经主子，纵然是老嬷嬷，也不准弄花了年轻丫鬟的脸蛋，违者尽数打个半死再发卖了去。
毕竟年轻丫头都是府上的财产，价值又多在一张脸蛋上，哪里轮得到下人作践。
故而她们再是恼怒也不敢打脸，这也是晴雯敢打嘴巴的原因。
只要脸蛋没坏，最多吃痛罢了，她不怕！
只是...累了青岚、红玉。
婆子来势汹汹，晴雯心中虽怯，却犹迈出半步，掐腰斥道：
“我看谁敢动手！我是老太太那边的人，现在分在了二爷的房里，纵是犯了事，也轮不到你们来教训！”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她那张臭嘴，没撕了它都是轻的！”
这下那些婆子便都会来打自己了罢。
“老太太岂会纵容了你！二爷？哪门子的野亲戚，也配称二爷？！”
那些婆子果然气得跳脚，再不顾许多，一窝蜂围了上来，也不管青岚、红玉的拉拽，只盯着晴雯使劲。
有攥手的、有掐皮的、有拧肉的...
一双双带着菜汁腥味的糙手在晴雯身上扭来扭去，留下一只只黑绿的手印。
“啊~别碰我！”
晴雯虽是吃痛，却更恶心，登时尖叫不停，浑身发力想要挣脱开去，却哪里抵得过惯了粗活的婆子们的气力。
单薄的身子好似浪中小船一般摇晃不休，若非青岚、红玉两人死命抱住了她，只怕早被拖着走了。
红玉直急得喊娘。
青岚一边拉着晴雯，一边推着婆子，使尽了力气却收效寥寥，当下再顾不得许多，咬了咬牙，高声道：
“锦衣卫！我家二爷今儿刚刚得授了锦衣卫！皇命即刻到家！”
锦衣卫三字似乎有特别的魔力，场中陡然寂静，婆子们齐刷刷地动作一僵。
晴雯也是一愣，却立马反应过来，趁机挣脱了婆子们的拉扯，顾不上整理，忙凑到青岚耳边，急声道：
“不说二爷是七品官儿吗？怎么突然成了锦衣卫？青岚你可千万别弄差了，听说锦衣卫最是厉害，无所不知的！”
青岚未及答话，林之孝家的已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见着自家女儿并着两个好颜色的丫鬟并无大碍，才舒了口气，又打量了眼一那些虽不太信，却已惊恐不安的婆子们，气道：
“各位姐姐好没道理，临近饭点在这混管闲事倒也罢了，竟还和二爷房里的大丫鬟拌嘴动手的，越发没了规矩！
你们素日在厨房里威风惯了，多吃一口，多拿一块的，主子们也懒得计较。
可今儿你们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真真无法无天了！
明着告诉了你们，二爷虽是外客，但老太太看重，二奶奶叮嘱着小心侍奉，刻下更是升了锦衣卫总旗！你们自求多福罢。”
一番话落，也不去看婆子们如丧考妣的神情，便笑着凑到青岚面前，揽过雀跃的红玉摩挲着：
“这就是青岚姑娘罢？可真是标致的人儿，竟把我家红玉全比了下去。”
青岚小口微张，啊了一声，目光在她与红玉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果见眉眼十分相似，尤其是那头发如云，乌黑油亮，如出一辙。
登时明白过来，忙笑道：
“原是林家婶婶当面，婶婶说笑了，我这般粗粗笨笨的，哪里比得上红玉姐姐纤巧伶俐。
这次多谢婶婶帮忙了，本该请婶婶到屋里坐坐的，只是我们正赶着去老太太屋里...”
林之孝家的已把红玉摩挲了个大概，见无外伤才放心下来，闻言推过红玉，笑道：
“刚刚丰儿匆匆来回，我还以为是二奶奶催我快着些，原是给青岚姑娘报喜的，想来是二爷快到家了。
说完便回头怒道：“姐姐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收拾了东西回厨房去，且等主子们忙完再来发落了你们！”
众人忙让开了去路，俯身收拾起来，独那送饭的婆子早被同伴们怨恨的眼神扎了个通透，心里又骇又恨，嗫嚅道：
“林娘子，不是说七品官儿，怎的...怎的...”
林之孝家的嗤笑一声：
“怎的？姐姐不信？好叫你知道，锦衣卫总旗便是正七品，这可是皇上圣旨亲封的官儿！
可不是什么捐的候补知县、知州好比的。”
分明都是管家，赖家不过多熬了一辈，却仗着有个赖嬷嬷没死，硬生生在老太太面前求来了恩典。
那赖尚荣一落地就脱了籍，能跟公子哥儿一样读书认字。
等到了二十岁，那老东西又腆着脸去求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