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有诗曰:‘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夜色未浓,青雾弥漫,初秋方至,白露凝团。
愚弟私以为,‘青岚’二字出尘美好,正合青岚姐姐品貌,比抱琴之流更为脱俗,还是不改为宜。”
此言一出,众人顿足。
三春闻言,面上薄愠,眸中含嗔:
抱琴若是俗流,我的司棋/待书/入画岂不也是一般?二哥哥可真讨厌!
暧,抱琴不是...
迎春性子娇憨,突然忆起一事,不由悄敛蛾眉,张口欲言,却被王夫人抢先了。
这边王夫人顿足听了半晌,心中百念丛生,回首急声发问:
“哥儿怎好好得想起这个名字?莫非是在哪儿听过了?”
贾政也抚须注目,心中有些思量,一时沉声不言。
这动静一出,其余人等也不好先走,都将目光聚来。
章佯作惊讶,恭声回道:
“二舅母慧眼,这正是我在宫中听到的,觉着名字甚美,便起了此意。”
王夫人顿时揪心不已,眉峰紧蹙,翟冠急摇,颤声道:“可...可是刚刚所说的宫女?!”
章诧异道:“二舅母真真料事如神,正是殿下口中受罚宫女的名字,莫非二舅母识得...”
哗啦!
舍利塔前供奉,积年法师开光的上等檀木佛串跌落在地,在阳光下颗颗莹光、粒粒圆润,品相极是不凡。
但王夫人又哪里顾得上去捡,刻下裙摆翻飞,急步到了近前,唇干舌燥,眼底含焦,涩声道:
“殿下可说了抱琴因何受罚?那...那魏公公可答应通融?”
这二舅母向来从容,竟被吓成这般模样,可见元春竟真的在隋珠公主宫中。
不过道正帝就一个公主,宫中女官都归皇后娘娘总领,元春又才情出众,确是有极大概率被分到隋珠公主身边侍读之类。
章也不多问,径直答道:
“魏公公当面差人去了敬事房,严命不准打坏了身子,更不许外人瞧见。
至于缘由,殿下未提,实在不知。”
第65章 送礼(加了300字)
但王夫人听了,却并未松气,仍是愁眉不展,忙转头看向了贾政,焦声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并不如何关心抱琴死活,只是担心自家女儿在宫内受罪,眼下弄不清抱琴受罚的因由,又不知元春的情状,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贾政揪着胡子,也自皱眉,又见章关心、好奇的表情,便踱步过来,轻叹道:
“哥儿有所不知,你元春大姐姐入宫时跟前有个得力的丫鬟,便是唤作抱琴。
前不久她才递出消息,蒙皇后娘娘看重,已被选入头所,为长公主殿下侍读。
两相一合,哥儿今日所闻之宫女就该是元春的身边人了...”
章作豁然之状,忙出言安慰道:
“二舅舅、二舅母且不必忧虑,内有长公主殿下爱护,外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照拂,大姐姐自当平安顺遂,逢凶化吉才是。”
是了,殿下能为抱琴求情,该是看重大丫头的!又有那等大太监照拂,大丫头定该无事才对!
王夫人闻言,直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绳索,当即双目骤亮,心中只觉有理,却又拿不太准,只好攥着帕子紧盯着贾政神情。
贾政动作一滞,深深瞧了眼章,见他脸上满是歉意,便知究竟。
这话听着有理,其实很是夸大。
一来老太太说得清楚,这等宫中争斗,长公主殿下也不能制;
二来魏公公是皇上大伴,秉笔批红、与参机要,今日不过看着殿下面上稍作通融,当不得照拂之称。
这哥儿也知此节,现在不过说出来安慰他舅母罢了,也难为他有这份孝心。
贾政瞧着满面焦切的自家夫人,正扶着他娘、脸上懵懂的宝玉,还有围过来的媳妇丫头们,也不好揭破,只微微颔首,淡笑道:
“哥儿所言正是,有这两位看顾,抱琴也才受小惩,元春自该是无碍的。”
顿了一顿,他又向王夫人道:
“宫深似海,波云诡谲,大丫头既选了这条路,这等事儿便已难免,我们做爹娘的也不好忧思过甚,坏了身子反累大丫头担忧。”
以贾政性情,这已是极难得的温情脉脉了。
王夫人本是放下了大半担忧,听了后半句话却又是一愣。
那极少流露的温馨亲情,还有那深藏的关心体贴,一时让她心颤面热,只是...
这等事儿竟不止这一次?!
大丫头在宫里原是这般辛苦吗,那我这当娘的又该如何是好...
她回过神来,一摸手腕,顿时急道:“我的佛珠...”
李纨忙将用绢帕擦净的珠串奉上:“太太,在这呢。”
王夫人舒了口气,接过珠串戴好,眉眼舒展许多,仪态也从容下来,笑叹道:
“我是个无能的人,除了焦心,大约也只能吃斋念佛,为大丫头祈福一二了。”
凤姐早俏立一旁,默默听了半晌,闻言忙陪笑劝慰道:
“大姐姐品貌端方,才智过人,依着哥儿说的,殿下定然极是看重,又哪里舍得责罚大姐姐。
抱琴这丫头许是自己哪里犯了错处,触了宫规,便是如此也未严惩,可见大姐姐凤眷正隆,太太只管放心就是。”
除了邢夫人之外,众人此时才略略放心,各自出言安慰了几句。
贾赦也叹道:“确是苦了元丫头了,弟媳也不必担忧,我明儿托人给老内相递去一千...二千两罢,请他照看照看以作万全。”
他略略挺胸,抚须而笑,瞧着小辈们孺慕敬畏的目光,又见着贾政既惊讶又感激的神情,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心中早已十分得意,故咬牙又加了一千两。
一来,元春那丫头是为贾家入宫,殊为不易,虽磋磨了几年,但听老二的意思现下得了凤眷,眼看是要出头了。
若不是今儿哥儿机缘巧合引了出来,还被他们藏得严严实实,倒像是在防着他一般。
嘿,他这个当伯伯的还非要沾沾大侄女的光不可。
二来,在那戴权面前,一千两银子实有些缩手,脸上难看。
三来,去年府上几十处庄子的收成不错,单交到官中的现银便有十五万两,分到自己头上也有个二三万两,拿出个两千两...也还轻松。
四来,先把人情占了,老太太面前也讨了好,实则未必要出这许多...
果不其然,贾政当即肃容道:
“有劳兄长费心关怀,不过大丫头到底是愚弟之女,哪好让兄长破费。
这钱晚间我便送去,等兄长哪日得闲再递不迟。”
邢夫人正在心痛懊恼,只以为自家老爷又在发昏,轻轻巧巧便许出去了二千两银子。
她一年费尽心思节省,也未必能攒下这许多来。
待听到贾政此言,她早已千肯万肯,但也只敢一个劲得拿眼去瞧自己老爷,盼着他赶紧应了。
竟一两银子都不让出...好你个老二,果然防着我呢!
贾赦根本不睬邢夫人一眼,只瞪着贾政,沉声道:
“二弟说的好没道理,这钱本是我给元丫头的,哪能说免就免!”
贾政已是领了情,记了恩,再不肯让贾赦破费。
故而一个推辞,一个坚持,一时闹闹哄哄。
贾母卧室里也传出些动静来,似乎是被吵到了。
东府一家四口,尤氏、秦可卿正在王夫人身侧劝慰,贾珍、贾蓉父子对视一眼,心下各有思量。
贾珍见自家儿子跃跃欲试,本不想允他,免得丢人现眼,但因着莫名的一缕愧疚,又想着自家人面前也丢不出多大的脸,便轻轻颔首。
贾蓉得了准儿,兴高采烈踏出一步,先团团作一圈揖,引来众人目光,又瞥了眼对面似是被几千两银子来往给吓呆了的绿袍少年,心下哂笑一声,方才朗声开口:
“诸位大人当面,小子僭越了。
以小子浅目来看,二位叔祖不若各出一千,如此赦叔祖全了爱幼之意,政叔祖也不失敬长之心,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一番话落,众人沉思。
贾蓉自以为得计,料定此番能显着自己处事的能为,也好当着两府上下博个彩儿。
他这等公府子弟想当个官儿还不是轻易得很,但办事得力,讨了长辈欢心才是正经。
凤姐看了却掩面而笑,拉着尤氏咬起了耳朵:
“我都不敢调和的事儿,蓉儿竟敢掺和,果然进益了!真真是大嫂嫂教的好大儿呢!”
尤氏玉容微晕,暗咬银牙,抬手就去揪凤姐的脸蛋:“今儿非要撕了你的嘴不可!”
同时心里暗恼,这蓉儿...既然浅薄就该藏拙才好,这西府两院的事儿哪能这般简单。
秦可卿只好奇地看了一眼婆婆和婶婶,便目光柔柔瞧着丈夫显露风采,成为众人焦点,一时芳心悄喜,娇靥生光。
各出一千两?这如何能显出我年长爵高?
贾赦瞥了贾蓉一眼,摇头不悦。
贾政也是抚须轻笑:“蓉儿虽是好心,但仍是不妥,这钱合该我出才是。”
贾蓉呆了一呆,讪讪行礼,掩面而退。
秦可卿贝齿暗咬,红唇发白,美目轻眨,一时若有所思。
“无知蠢物!大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贾珍狠啐一口,让贾蓉面色更惭,秦可卿也自眸光黯淡,花容焉焉。
贾珍余光瞥见,心头立化,怒气顿消,带着几分别样心思,笑着踱步上前:
“赦叔发慈爱之心,解慷慨之囊,实乃晚辈们该当遵奉的榜样,小侄唯有满心敬服。”
一句话便说得贾赦面上生光,颔首不已。
贾政还未张口,贾珍又笑道:
“不过,大妹妹离家入宫,合族都该承情,赦叔可不好专美啊,总该分出一些才是。”
暧,这就对了!
贾赦目光一闪,抚须笑问:“那依大侄儿的意思?”
贾珍向着贾赦、贾政各是一揖,才道:“侄儿倒真有了个主意,还请二位叔叔指点。”
“说罢。”*2
“给老内相使银子,少了不体面,多了又生分,二千两正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