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史(注:者,大也)、次子史鼐(大鼎),年岁既长,有感于家中景况清凉、门楣将坠,故北上从军,屡立边功,分别积功至总兵、参将,受北静郡王节制。
【注(不计收费字数):
《诗经周颂丝衣》中有一句“鼐(nai四声)鼎及(zi一声)”。
鼐、鼎、分别是大鼎、中鼎、小鼎的意思,按理该湘云父亲名鼐,依次排下去刚刚好。
但是史鼐分明是湘云二叔,那湘云的父亲就得取个更大的名字。
“桐城派三祖”其一的姚鼐,两个弟弟为姚(xu一声)(老二)、姚鼎(老三)。
其中,,本意为诡诈,但在齐楚方言里有“诚信”和“大”两重含义,都是美义,跟鼐难分大小。
正巧金陵又为楚国故地(楚吞吴之后),所以选作湘云父亲的名字。】
永宁三十年,蒙古南侵,铁骑纵横,其势难制。
北静郡王以身为饵,坐困危城,诱使蒙军集结围攻。
六镇十余万精锐边军合围在后,一战覆灭蒙古精骑三万有余,保得边疆安宁至今。
然决战之际,城池终破,北静郡王并史在内诸多将校殁于此役。
后朝廷排叙功劳,以北静郡王居首,永宁帝恩旨其子承袭王爵,以彰其功。
史列为第五,因其遗表陈情,永宁帝特旨,着兵部武选司、吏部验封司积算史、史鼐二人之功,最终堪至侯爵。
又逢史父病中悲丧,永宁帝便恩准史鼐承复保龄侯爵位,调任回京。
又数年,义忠亲王矫诏谋逆,领王府卫士入宫。
史家幼子、锦衣卫百户史鼎率所属百户,奉今上之命阻敌,立下护驾平叛的擎天之功,后以此功得封忠靖候,开府别居。
自此史家一门二侯,荣极一时。
遍搜国朝情形,也唯有开国之际贾府的一门双公方能稍胜一筹。
皇城西北,崇业坊中,保龄侯邸。
体格魁梧、长髯连鬓,身服白泽(注:公侯伯、驸马穿麒麟、白泽服),腰束玉带的威严中年双手敬奉一卷玉轴五彩圣旨,立于三级石阶之上,注视着来人纵马离去,眼神深邃,半喜半疑。
等羽林卫围随着宫中天使消失在过街门处,他已双目熠熠,再无犹疑,当下大步转回,口中疾语:
“备马!本侯要即刻入宫谢恩!先去开了诰命盒,请圣旨上梁,再告知夫人消息,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是,侯爷!”
身边满脸喜色的管家急步跟上,忙不迭地应了,又将身边的小厮一个个打发了出去。
人人喜气洋洋,脚步轻快,井然有序地穿梭内外。
随着消息传递,气派庄肃的侯府欢声笑语渐起,难得喧嚣热闹起来。
后宅之中,一座小小抱厦。
里面床榻俱全,一应陈设不缺。
所用木材也多上等,只是漆面稍暗,款式老旧,失之精美。
不过镜台书案之上,帐幔木之间,零散摆放着诸如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泥人儿戏、糖画、彩本之类新奇有趣的顽意,却将稍显沉肃的房室点缀得生动活泼起来。
南边窗棂之下,榻上炕桌之前,有一少女盘腿坐着,正借着天光在面前绣绷上飞针走线,脸蛋上还残着些婴儿肥,手上的活计却已熟络得很了。
她面上瞧着极是专注,但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却不时偷瞄着窗外,耳朵也悄悄竖起,听着外面突然闹腾起来的动静。
等瞥见自家奶妈欢天喜地地跟来人穿过回廊,往上房那边去了,她秀眉一挑,唇角微弯,手上动作愈快,同时悄声道:
“翠缕,翠缕,你快去外头瞧瞧府上有什么喜事了。”
声音脆脆柔柔,带着些许酥糯。
唤翠缕的丫鬟忙放下手中活计,擦了擦手就往外去了。
等翠缕脚步轻快,去而复返,少女也补完了最后几针,贝齿咬断线头,绣绷往篮中一扔,便欢呼一声跳下榻来,随意趿上棉鞋,便拉过翠缕问个不停:
“快说快说,是不是二叔又要出京了?”
翠缕俏脸红彤彤的,刚刚喘匀了呼吸,正要开口却被这话堵住了嘴,樱桃小嘴张得大大,呆呆愣愣道:
“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她回过神来,把脸一扭,哼哼道:
“姑娘你都知道了,还打发着我去问,可把我累坏了,下次再不听你的了。”
少女忙给她揉背捏肩,口中笑道:
“嘻嘻,好姐姐原谅了我这遭罢,我也是才想到的。
你想啊,这不年不节的府上也没得赏钱发,这些人哪能就那么高兴,连周妈妈都顾不上监工了。
哼,定是盼着二叔叔赴任别省,他们好松快松快呢!”
少女虽是这般说着旁人,自己脸上也早笑开了花。
翠缕最耐不住痒,身子左闪右避,嘴上笑个不停:
“姑娘快住手罢,我哪有这个福气...好啦好啦,我原谅了姑娘就是。”
两人嘻嘻哈哈得闹过一阵,少女才拉着翠缕在榻边坐了,忽闪着大眼睛,软语道:
“好姐姐,你再跑一趟,去前边问问老太太那边可打发人来接我了?”
翠缕愣了一愣,突然“暧呦”一声,急道:
“险些忘了呢,刚刚我出去正碰到二太太的陪房孙妈妈要往姑娘这来呢,见着我就拉我过去好说了一通。
让我紧着帮姑娘收拾好衣包,最迟后天,最快明儿个,就要动身往天津去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赶紧下地忙活了起来。
“啊?”
少女平直瘦削的肩膀登时一垮,一双水润明眸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嘟着嘴道:
“不应该呀,每次兵部调令到府之前,二叔叔其实早就知道的,虽在家中不说,却定打发人去告诉过老太太了。
若是不急就来得晚些,若是急了就来得早些,但总该在出门前一两日就来人的。
这明后天就要走了,今儿眼见着天也要黑了,再不来人可就晚啦。
难道是老太太不想我了吗?虽说初三才去给老太太拜了年,可是我一晚上都还没歇呢...”
翠缕一边忙着翻箱倒柜,一边抽空回了一句:
“听孙妈妈说,今儿来的可是圣旨呢,五彩炫耀的可好看了。”
少女此时哪顾得上圣旨好不好看,闻言便瘫在榻上,一双大眼睛呆滞无神,两条修长双腿随意搭在榻边乱晃着,口中喃喃道:
“圣旨?!那想来二叔叔先前也是不知的,现在又催得这般急...
这下完了,怕是去不成老太太那儿啦。
暧呀,都怪爱哥哥,他一定没有常在老太太跟前提着打发人来接我!
可白瞎了我那么大的一张凤凰糖画,花了我好几百钱呢。
哼,下次只给他一只小老鼠!”
翠缕一边叠着衣服,一边抬头瞧了瞧天色:
“太阳还没下山呢,指不定二老爷才打发了人,姑娘且等等就是。”
少女眸光微亮,蹭得翻身过来,托腮望着西边那一轮红日渐沉,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这都快酉时了啊,哪里还来得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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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正三刻七分,快酉时了。
余正,赵勇,你们也提前下值罢。”
“啪嗒”一声,章合上钻表,收入口袋,抬眉一扫面前垂手恭立的两名男子,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两人对视一眼,又扫过少年身后府邸,三间气派的兽头大门上玄匾金字的“敕造荣国府”。
其中的中年男子,唤余正的刷得单膝跪地,抱拳恭声道:
“属下有要事回禀,还请总旗稍避耳目。”
叫赵勇的年轻男子忙也跪了,口中连道:
“恳请总旗容禀,属下等今日实在有苦衷啊。”
两人气息精悍,鹅帽锦衣、佩刀蹬靴,毫不遮掩自己的锦衣卫身份,往来行人早吓得远远避开。
就连荣国府门前的几个门子,也都躲到另一边去了,刻下远远望见这幕,又看到那负弓而立的二爷淡漠目光扫来,忙背过身去佯作忙碌。
扫地的、擦门环的、擦石鼓的...甚至还有爬上去擦狮子的,根本看不出是先前门口大板凳上挺胸叠肚、说东谈西的那批人。
章收回目光,随口道:
“起来罢,此处已无耳目,要说便说,不说就回罢。”
两人今日见识了章的骑术、射术,又看到了长公主殿下的亲近态度,心中早无半点轻视。
章一路马不停蹄又不发一语,毫不遮掩心中不满,更让二人心头惴惴,再不敢拖延糊弄,忙遵命起身,低声道:
“总旗有所不知,那吴名芦仗着太后娘娘宠爱,十分...嚣张跋扈,总旗定要多加小心啊。”
“是啊是啊,年前有个府军卫的兄弟,只是因为搜身慢了些,就惹怒了他,后来被打了一百大板,险些就被打死了啊。”
两人言辞恳切真诚,听之不似作假。
章却不为所动,只冷声道:
“吴名芦蛮横无礼,你二人便知畏惧,而殿下钧令,你二人却敢阳奉阴违?
是欺殿下温和慈善?还是欺殿下刀锋不利?!”
“这...”
纵使心中正是这般想法,又哪能说出一字来。
二人忙跪了回去,心中又急又愧,讷讷不能言。
章居高临下,打量着二人神色,直看得二人战战兢兢,面板仍无半点动静,不由微微颔首,肃声道:
“本官身负皇差,挑你二人随侍,是见你二人作训认真、令行禁止,如何遇事却这般糊涂?
身为锦衣卫禁军,只受皇命、军令,今日殿下当面,你二人若是以此拒不奉令,殿下也只会称赞有加。
但既然奉令便该执行到底,纵有千万碍难也该一一剪除,更何况只是那吴名芦?
今日且罢,再有下次,殿下宅心仁厚,本官却要先正军纪,再禀明陛下圣裁。”
二人毫不怀疑面前少年总旗的说辞,常人难如登天的面圣于这位总旗而言实属平常,而这事不上秤当不得一两重,若是闹到了陛下面前...
思及宫中的风言风语,两人心中一紧,自知革职下狱都是轻的,当下忙道:
“多谢大人宽宏,属下必不敢再犯。”
【缘+13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