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少东家?蟠大爷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东家,明儿若叫错了,仔细你的皮!
还不快去取了下来!”
“...行罢,我去就是。”
小六子只好苦着脸又爬了回去。
老者身后五指握拢,面上笑得和善,随口打发走了上来关问的伙计,一时意兴萧索:
“薛家虽没人了,贾、史、王三家还兴着在呢。急不得,急不得,还是要缓缓图之才好...
可是岁月不饶人呐,在我手上若是饶不到干股,家中大小儿日后最多也就是个揽总的命了。
老东家啊,我给薛家兢兢业业干了快五十年,少说也做成了几十万的生意,算是回报了您的恩德罢。
只是临老临老,我总得为儿孙想想了...一辈子才攒下二三千两银子,当真不够过活啊。”
崇业坊内,忠靖侯邸。
“吁!”
一行数骑齐齐止步,整齐划一。
未几,大门对开,家人列队。
史鼐翻身下马,扫过齐整阵容,不禁心头暗忖:
“治家当如治军,如此才能聚众,薛家,人心涣散,其势已颓,不可不引以为戒。
不过薛家大房竟要进京了?老太太似也不知...罢了,不关本侯之事,思之无益。”
方才那匆匆一眼,他已很是看出几分端倪,不过他向来不管这些,随意抛诸脑后,便风风火火直入正房。
正房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许多丫鬟媳妇们正忙进忙出,收拾东西,见他来了便退到墙边,束手万福。
正堂东耳房内,窗下一条长炕。
一个穿着家常衣服,面皮白皙,妆容精致,却也难掩眼角细密皱纹的富态妇人靠坐在褥子上。
她眯眼望了会对座正埋首灯前的少女手上针线,不由微微颔首:
“倒也不差了,手上也快起来了。
明日要出门,今儿做完手上这荷包便早些歇了罢。”
已是倦眸凝睇,仍自素手穿花的少女听到这话,瞳仁微散的双眼便是一亮:
“虽去不成老太太家了,到底也让我赚了些便宜。
嘿,再有半个时辰就能绣完这荷包了,也不用磨到二更天去,便能匀出一个时辰看看诗儿。
唔,今儿是看杜工部的,还是韦苏州的,亦或是温八叉的、李义山的?
嗳,可真真烦恼呢…”
随着天色渐黑,已没了去老太太家的希冀,她反倒不再患得患失,又因最善宽慰自己,当下心中暗喜,扬起笑脸软声道:
“知道了,二太太~”
只是少女还未高兴一会,妇人便想起一事来:
“正巧你大弟弟前儿扇套子坏了,就按着梅兰竹菊的样子,你随意给他绣一个罢。”
少女动作微滞,便又如常,一面飞针走线,一面笑道:
“大弟弟刚得荫生,不是要留在都中念书吗?
等我做好了再从天津送回来,怕是要误了大弟弟事儿。”
妇人“嗳呦”一声,扶额而叹:
“险些忘了这事,你大弟弟生下来就不足月,现在又要留他一人在都中念书,我实放心不下啊。
可他又非要去那国子监,劝也劝不住。
他素日最听你这个姐姐的话,要不…云丫头你去劝劝他?”
少女一想到那个秉赋柔脆、牛心左性比二哥哥还要更甚的大弟弟,登时头大如斗。
二婶婶因怀他时忧虑过甚,动了胎气,导致大弟弟早产而先天不足,非止二婶婶溺爱,便连二叔叔也不敢严管,自己又哪里有法子呢?
想到这儿,她便笑着劝道:
“二太太,大弟弟读书上进原是好事,我们正该高兴才是,哪好就扫了他的兴头呢?”
“倒也是这个理儿…”
妇人微微一愣,又道:
“等到了天津,你二叔的下官少不得都要来拜见,那些官太太自然也得来拜见我。
一连几日我都没工夫,你二弟弟又有一双鞋扣了垫心子,你便给他做了罢。”
“...是,二太太。”
少女鼓了鼓腮,苦着脸应了。
妇人看得分明,面上稍稍不悦,正要张口欲言,就听到外面一路靴响,随后自家丈夫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了,云丫头可在里面?”
妇人忙答应一声:
“云丫头正在做针线呢,皇上竟留了老爷到现在吗?”
“刚去了趟荣府。都起更了,明儿还要早起,让云丫头回去歇了罢。”
史鼐随口回了句,顿了顿又道:
“给云丫头多备些礼物,那边新来了个哥儿和林丫头。”
礼物?好端端的为何要给我备礼物啊…
嗳,老太太那边新来了姊妹兄弟?
等等…二叔叔的意思是要送我去老太太那边吗?!
少女闻言一怔,心念急转,陡然明白了过来,内心登时一阵欢呼,面上更早已眉眼弯弯、梨窝浅浅,透出满心的欢喜来。
这云丫头...就这般想去贾府?
若让外人见了,倒显得我们苛待了她去!
妇人眉尖紧蹙,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打量了少女一眼,便自起身下炕。
旁边侍立的丫鬟们忙上前扶下她去了正堂。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交谈声。
少女手上动作不停,耳朵偷偷竖起,就听到:
“老爷今儿怎么挑着晚上过去了荣府?又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送云丫头过去?莫非是老太太开口了?”
“我有要事须得过去一趟。
老太太自然也开口了,不过却是那哥儿先提的,嘿,这孩子有些意思。
罢了,这些日后再说,你先帮云丫头收拾收拾,明儿上午就送她过去。
对了,再将年前回京时,各处府上投来的名帖给我取来。”
“知道了,老爷~
哪次出门我不是把她打扮得跟千金万金小姐一般,跟着的丫鬟媳妇也不比别家少半个的,偏你疼她不成?
嗳呦,我的大侯爷,你的玉簪怎么就少了一根?还有玉佩也不见了?莫非是被歹人劫道了?!”
“……”
哈,二叔叔想来又是豪兴大发了,二婶婶一定在心痛呢。
不过二婶婶既然答应下来,这事儿便算成啦!
嘿,这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少女眸光雀跃,偏头托腮,心下感激又好奇:
那哥儿我从未听过的,也不知比我是大是小。
想是三位姊妹请他在二叔叔面前开了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呢。
唔,希望他也是个爱顽的人才好,这样就更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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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跟你说,云妹妹最是爱顽的一个人。
那年大雨,不知道从哪里冲来了一条小鱼,被她得了,她竟偷偷养到我最喜欢的青花五彩鱼藻纹蒜头瓶里。
被我发现了,她却振振有词,只说那瓶上本就画了鱼儿,正该用作鱼瓶才好,你瞧她恼人不恼人。
明儿猫儿接了回来可不敢让她瞧见了的,不然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呢。”
荣庆堂西面,三春房内,一张法帖高堆的黄檀木大理石大案旁。
探春一面伏身翻着手中厚厚历书,一面含嗔带笑,脆语如珠,惹得众人都笑。
不多时,她双眸忽亮,纤指一点,喜道:
“看,就是这页!
大历上写得清楚,纳猫一挑吉日,甲子、乙丑、丙午、丙辰、壬午、壬子、庚子这七天皆可,可巧明儿正是甲子日;
二避月忌,每月初五、十四、二十三诸事不宜,明日正月二十二,毫无妨碍的;
三避于猫不利的飞廉、受死、惊走、归忌之日,明儿更与这些都不相干。
若错过了明日,下个好日子就得到三月里了。
哥哥不如明儿就把接猫儿回来罢,你说好不好呢?”
第95章 纳猫儿契 从龙之功(加到了4700)
国朝钦天监每年会颁布大历,出售小历,内容有月序、日序,涵盖诸神方位、四大吉时、吉凶宜忌种种,用于指导百姓行事,便利天下民生。
探春手中的大历厚厚一本,装帧精美,乃是钦天监专供勋贵官宦之家的,按说该在外头总理房的,倒也难为她寻了过来。
章低头大略看过,方才抬目欲言,便迎上了四双忽闪着的莹润明眸,殊美各异,又俱都洋溢着小小期盼,一时心悦神怡,满口应下:
“便依三妹妹就是,不过除了吉期,还有纳猫契和聘礼两事...”
探春纤睫曲翘,美目流盼,从那笑意温和的俊秀面容上转过,见他应得毫不勉强,兼之并不言谢,反显亲近洒脱,不由心中微喜,拂去淡淡羞意,手中翻书不停,面上浅笑盈盈:
“哥哥稍待,这大历上原就有纳猫儿契式的,诺,在这呢。”
钦天监这么会玩吗?
章凑过去一看,果见到一张长条符契。
正中画着一只栩栩如生、顾盼自若的黑白猫儿,四周盘绕着一圈圈的细密楷书,仔细一看原是诵猫长诗一首,再下面又是几排竖写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