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过后,屯齐派出去的巴牙喇头子又一次回到了武胜门,不等对方下马,他便直接走了上去,迫不及待问道:
“南边的情况如何,尼堪现在有多少兵马攻过来了?”
那个巴牙喇头子见状,面上明显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屯齐会主动迎上来,立即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回话道:
“主子,那些尼堪暂时停下来了,但仅凭那几个街垒,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现在各部的军心全没了,那些绿营兵逃的逃,叛的叛,就是没人敢反击,连咱们八旗的甲兵,也畏敌如虎。”
屯齐闻言,脸色一时更加阴沉,他抬头看向南面,那里此时又传来了阵阵炮声,黑暗笼罩的街巷中,不断闪动着火枪射击的光点。
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计划,屯齐并不能早早下令大军点燃大火,他只能提前派出骑兵,在突围的同时,发出信号,命令他们展开行动,这样才能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天色才刚刚暗下来,城外的明军可能还十分警惕,并不是突围的最佳时机。
但看着街道两侧,自己麾下这些听到枪炮声,一个个垂头丧气,宛如惊弓之鸟的甲兵,屯齐知道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便是这些八旗甲兵,也可能全都变成乱兵。
而且,如此乱局之中,他也无法继续向四方传达军令,收拢人马,明军随时可能杀过来。
这也正是王辅臣敢直接带兵赶来的原因,他并不认为宾阳门的八旗甲兵可以突围过来,而忠孝门的清军对于宾阳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毕竟,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即便是宾阳门城楼的守军,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辅臣眼见屯齐脸色阴沉,当即道:
“将军,城外的明军原本就不止十万,现在单单是进城的兵马,恐怕就有两三万,奴才刚刚从听那些守门的士兵说,南面杀来的明军哪都是乌压压的一片,还不断有人从保安门的城墙方向涌来……”
屯齐听罢,脸上更加失落,他对于王辅臣的话,居然没有任何怀疑,甚至又一次扭头看向了街道两侧的那些溃兵,心中八旗甲兵战无不胜,百战无敌的信念似乎早已经崩塌,便是原本的火爆脾气,也没有任何发作的意思。
武昌府城南面的数个城楼,现在都已经被明军拿下,而所谓不可战胜的八旗甲兵,近战又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他在城内根本没有阻击明军的可能,现在除了突围出去,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可现在,明军有了强悍的骑兵,野战实力不俗,他麾下这一千余马甲,突围出去,就一定能逃出生天吗?
而眼见屯齐和那个巴牙喇头子都没有说话,王辅臣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了,他赶紧又道:
“将军,咱们现在得马上突围出去,否则明军攻来,就真的跑不掉了。
明军主力现在已经进城,他们那么多兵马,无论在哪个方面,都占据着兵力优势,咱们虽然暂时失利,但也情有可原啊。”
屯齐听到这话,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缓开来,他心中居然还因此有一些释然了,明帝领着那么多兵马来突袭,能击败自己,也实属正常。
而且,城内还有王体忠,王得仁那样的叛徒。否则,明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攻得进城中。
那个巴牙喇头子见屯齐眉头舒展开来,知道对方因为王辅臣的话,恢复了些许信心,但还是没有立马作出决策,心中焦急万分,不得不继续劝道:
“主子,咱们快走吧,奴才刚刚留了三十多个甲兵在街道那边,只要一发信号,他们就会开始点火,那些明军再凶悍,怕是也过不了火海。
但他们的进攻一旦受阻,奴才担心他们会直接绕过武胜门的主街,从侧面的城墙边上攻来,咱们还是得尽快撤。
现在突围固然有危险,但若是再等下去,明军攻上来,恐怕连突围的机会,都没了。”
现在对于屯齐来说,只剩下突围出城,设法渡江北上这一条路了。他原本还幻想着带走城中的两三千八旗甲兵,但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已经几乎不可能。
“嗯,咱们现在就突围。”屯齐终于下了决心,他知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但他话锋一转,随即又道:
“现在咱们的战马不足,城墙上的那上千绿营,怕是不能跟着一起突围……”
王辅臣听到这话,特别是注意到屯齐要扭头看向他之后,立马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这正中他的下怀,留下断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他主动要求,否则必定会引起屯齐的怀疑。
其实,王辅臣一开始是想着突袭屯齐,擒贼先擒王的,但等他真正来到武胜门城楼才发现,自己带来的兵马根本把足以击败八旗军,但又已经被发现,只能继续伪装。
他本来就是投机取巧的人,自然不会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擒杀屯齐,现在已经退而求其次,想要夺取武胜门,再立个小功劳。
毕竟,若是跟着屯齐突围出去,他很有可能死在明军的铁骑之下,这可不值当。
“将军,奴才愿意留下安抚他们,奴才是汉人,也是姜帅的心腹,他们基本上都是山西来的,必定会信奴才的,只求将军不要丢下奴才!”
屯齐还没开口,就听到了王辅臣主动请求,心中惊讶的同时,也不由得窃喜。姜穰在他这里不值一提,但现在王辅臣把人搬出来,反而是让他更加信任对方了。
“好,王将军放心,只要你能安抚住那些兵将,本将军绝对不会丢下你,到时候你可以先于放火的马甲先行撤出,只要接应到他们便可。”
“奴才定不辱命!”王辅臣当即应道。
他只要能名正言顺争取到那个机会,便可以策反那些绿营军,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截杀不少八旗马甲能!
而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铁撞击青石板的声音传来,又有一匹塘马出现在了街口的拐弯处,屯齐扭头看去,那是他派出忠孝门外探查敌情的巴牙喇,心中顿感不妙。
“忠孝门那边出事了?”
“主子,忠孝门外边埋伏的明军骑兵,现在秘密撤走了好多兵马,至少有一两千,他们很有可能正往武胜门赶。”
那个巴牙喇看到屯齐,来不及扶正歪到一侧的头盔,便急匆匆汇报道:
“明军很有可能察觉到咱们的计划了,现在必须在明军在城外的主力没来之前,突围出去,晚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屯齐听了,却是喜出望外,这说明自己此前的计划成功了,城外的明军骑兵主力埋伏在了忠孝门。
现在,明军虽然察觉到了异常,但是在黑夜中仓惶转移,速度必定不快,而且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埋伏,他有把握能够对付这些没有做好准备的明军骑兵。
“事不宜迟,现在立刻突围,王辅臣,安抚好城楼上的那些绿营兵,本将军在城外等你!”屯齐当即又对着王辅臣道。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南面的街道上,再次传来了轰隆隆的震动声,他抬头看去,只见那里亮着光点的火把似乎又增多了。
很快,南面又匆匆奔来了一个塘马,熟悉的马蹄铁撞击在街面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传入屯齐的耳中。
与此同时,这次传来的还是坏消息那个坚守了好一阵的街垒,此时已经被明军攻破,无数明军正朝着武胜门方向涌来。
“明军马上就要来了,立马传信,点火烧城!”
屯齐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面对这些预料之内的消息,脸上根本不见一丝一毫的惊慌。
而他手下的巴牙喇头子得令,也随机射出了握在手中多时的信号灯。
随着信号弹“嘭”的一声,在武昌城半空中引爆,武胜门大街上,几十支火箭瞬间射进了街边堆积起来的柴草之中,沾了桐油的柴草迅速燃起。
呼呼的火焰瞬间燃起,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昏暗的天幕下,武胜门大街两侧的火势迅速蔓延,犹如飞腾而起的火龙,肆虐苍生。
而那些刚刚攻破街垒,原本正要冲上来的殿前中军将士们,在熊熊燃起的火焰威胁下,全都快速退了回去。
屯齐策马奔出武胜门,扭头看向南面的时候,心中大快,他知道自己的后路至少暂时无碍了,甚至还能听到城楼之上,王辅臣正在压制绿营兵的声音。
“这个王辅臣,倒是能办事的!”屯齐笑了笑,当即策马奔出武昌城。
只是,他没想到,林昌峰原本安排在武胜门外的伏兵,就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摆脱的。
他刚刚领兵渡过护城河,便遭到了伏击,黑夜之中,根本无法摆脱明军追兵,而慌乱之间回头看去,只见武胜门城楼上,似乎已经发生了大变故,喊杀声大盛……
第192章 全线反攻
随着林昌峰率领天骑军主力赶来,屯齐的大旗很快往北面急奔,多尔衮寄予厚望的八旗军马甲,在武昌城北面的平野之上,经过好几轮的突围反击,依旧无法冲破天骑军的封锁,两支骑兵你追我逃,不断缠斗。
但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战场上,天骑军也无法组织骑阵,只能是在武昌城北面,方圆十几里的平野上,围追堵截八旗马甲,拖延时间,等待天亮。
而随着天色渐渐发亮,在林昌峰的指挥下,强悍的明军骑兵稍稍重整之后,便又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对着包围圈内士气低沉的清军,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在天骑军骑阵的猛烈攻击下,奔逃了一夜,完全就是勉强维持的清军阵线,很快崩塌,而战场左翼和中路的天骑军在林昌峰的指挥下,随即开始了大反攻。
屯齐突围之后,很快便明白了王辅臣的异心,在毫无退路的情况下,他亲自率领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马甲,拼死搏杀。
但最终也没能突围出去,而他身边的最后一支骑兵在天亮之后,突围彻底无望,残存的两百余马甲,最终投降。
而武胜门在城门大开之后,城楼中的部分绿营军也跟着突围了出来,王辅臣只拉拢到了一千余绿营兵,这些清军溃兵被将领所部骑阵一路横扫,逃跑不及的几乎都死在了如同筛子一般的天骑军骑阵的马蹄之下。
到这个时候,城内所有的清军都知道武昌城守不住了,一面放火烧城,一面各自突围,使得明军无法集中兵力阻击拦截。
但这些清军在天骑军的攻击下,根本无处可逃,原本便混乱的队伍很快变成了密密麻麻,争先恐后逃窜的无数溃兵,可谓是“兵败如山倒”。
武昌城北面和东面的原野上,数以百计的清军溃兵刚刚出城,便在天骑军的追击下,惊慌失措往南逃去,甚至还发生了惨烈的踩踏事件。
扎喀纳这个时候,也领一支数百人的八旗马甲,分别从城北原本用于突袭明军攻城兵马的三个小门突围。
而驻守城北的田见秀,当前兵力十分充足,单单是预备部队,就有数千战兵,同时军中也有近千骑兵可用。
他现在不仅不担心清军从他这里突围,反而担心围得太紧,城内的清军被逼急了,狗急跳墙,到时候怕是会鱼死网破,所以并没有竭力封锁。
不仅如此,田见秀在清军残兵大部突围出来之前,都没有着急追击,朱慈之前已经交代过他,他只要能歼灭这些清军便可,必须要尽可能减少自身的伤亡。
扎喀纳领兵出城之后,一刻也不敢懈怠,直奔武昌城东北方向的长江渡口,想要趁着明军水师还未来得及北上,完全封锁那段水域的机会,从那里渡江北上,但根本没能突围,就遭到了两面夹击。
这些溃兵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几乎都已经失去了马匹和方向,如今三五成群,炸裂成了数十小股,向着四面八方逃散,但在明军的堵截下,兜兜转转,又全都被逼到了武昌城西北方向的长江边上。
而这些溃兵被逼到了江畔之后,只能纷纷沿着江岸往北面溃去,但身后的明军追兵却越来越近。天骑军的阵形虽然已经在冲锋中变得混乱,但作为胜利之师,轻易就对这些乱成一团的清军溃兵,展开了密集地冲杀。
这个时候,清军士兵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所有人脑中想的都是逃命,根本没有人敢去抵挡天骑军的追击,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平野上奔跑,后方不断射来的箭矢如同夺命的勾魂锁,清军溃兵一个接着一个惨叫着倒下。
林昌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一路挑杀而来,他早就已经杀红了眼,执旗的亲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周围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鲜血。
在一轮轮的长枪突刺和射箭中,清军溃兵死伤惨重,原本密集的溃兵逐渐变得稀疏,平野上的尸体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还有数百匹四处乱窜,无人控制的战马。
不止如此,清军溃兵突围奔逃之后,城外部署大军也迅速展开了堵截,那些溃兵经过城内的夺命狂奔,身上又披着厚重的盔甲,体力早已经所剩无几,面对追上来的天骑军骑兵,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乎,武昌城外又经过了一番一边倒的大屠杀,除了少数最先反应,又有战马之利的清军骑兵得已逃脱之外,清军溃兵最终消失在了长江南岸江畔。
随着东边的旭日逐渐爬到正空,战场之上,喊杀声逐渐逝去,半空中的硝烟很快就被江面吹来的风驱散,武昌城内外,到处都是大战的痕迹。
数千满清八旗军,绿营军的士兵尸体,还有无数残缺不全的兵器,铠甲和旗帜,铺满了满目疮痍的大地,鲜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还有许多受伤将死的战马在地上嘶鸣。
而武昌城内,随着天色大亮,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无数清军溃兵不再躲藏,或出走投降,或想要突围,但最终被拦截。
古德富在街口领兵阻击八旗残部的时候腿部受伤,混战中被冲来的清军战马撞倒,右胸上的肋骨直接被撞断了好几根,此时正被救护兵抬上担架。
不过,赵正东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他,还没等古德富被抬上担架,他就接到了常登贵的命令,带着手下的士兵就近接管绿营降兵去了。
这一仗,殿前中军付出的代价很小,最终的伤亡只有不到四千,其中大半都是轻伤,以殿前中军当前的医疗条件和充沛的医药粮草储备,他们绝大部分都不会感染死亡。
而清军的损失则极为惨重,特别是保安门的阻击崩溃之后,城内的大战对殿前中军来说,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了。城中的三万五千清军主力,最终能够突围出城的,不足五千。
这些兵马虽然基本上大部分是绿营军,但如此凌厉的攻势和惨烈的伤亡,对于满清朝廷来说,根基已然动摇。
很快,周世显便回到了保安门的城楼上,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张煌言,常登贵,以及刚刚从岳州赶来的堵胤锡等人。周世显在路上的时候,边已经和他们同步了城中的局势,还有王体忠,王得仁等人在城内的行动。
朱慈在城楼议事屋的大厅上首坐下,周世显,堵胤锡,常登贵,张煌言等人进来之后,立马朝着上首的朱慈行了君臣礼,然后在朱慈的询问下,一个稳重的声音从常登贵所在位置传来:
“陛下,清军现在已彻底战败,武昌城内外,八旗甲兵和绿营军的总伤亡,估计接近两万,便是屯齐也已经被林昌峰麾下的骑兵在战场上击杀。”
“到目前为止,总共俘虏了多少清军?”朱慈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道:“那些北面来的绿营兵,一定要严加看管,仔细甄别,他们的家人都在北方,极有可能会想方设法潜逃,绝对不能疏忽大意了。”
在朱慈立下的军规中,那些绿营军俘虏,大部分都是可以重新改造的,但其中罪大恶极,助纣为虐的,朱慈留他们一命,就不是想要让他们重新改造,而是要榨干他们最后的一丝价值了。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劳动力都是稀缺的资源,特别是可以往死里用的劳动力,而那些投降的八旗甲兵和罪大恶极的绿营兵,就是最好的苦役来源。
“此战,包括反正在内的绿营军,我军至少招俘了一万三千绿营兵,据城外传回的军情,清军最终成功逃脱的溃兵极少,不足一千。武昌城内的清军主力,已经全军覆没了。”常登贵又继续汇报道。
朱慈听罢,微微点头,面上十分从容,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如此战局一般。而后,他又扭头看向了身前的诸将,郑重道:
“诸位,如今‘武昌大战’已胜,满清全军覆没,这是诸位的功劳,更是全体将士的功劳,但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更不是松懈的时候。
传朕的军令,全军除了留下打扫战场,救护伤员的兵马之外,其余所有各部立即收拢人马,今日之内,必须肃清武昌城内的清军残部,不得有误。”
屋内的一众文武大臣闻言,纷纷高呼英明,堵胤锡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陛下,现在湖广残余的这点八旗军已经不足为虑,正是扩大战果的大好时机,若是李过能攻下襄阳,湖广便在我大军手中无疑了。
届时,陛下便可从襄阳立即派出大军,直取南阳,夔州,威胁四川。如此一来,在我大军攻无不克的军威之下,清军在四川,河南各地的部署,必定不攻自破。”
朱慈听罢,点了点头,现在正是扩大战果的好时机。不过,他远在武昌,一时半会之间也还影响不到襄阳的局势,只能是传令李过,等待对方的消息。
“朕也是此意,武昌一破,湖广和江西的局势就再无近忧了,朕也可直接派洞庭湖水师北上助战,协助忠贞营拿下襄阳。只要武昌的军情北传,襄阳城内的清军必然心胆俱丧,而南阳的清军在没有援军之前,也必然不敢贸然出兵增援。”
“陛下,现在我大军进展神速,里应外合成功,比此前计划中最好的情况,还要提早数月大功告成。如今江北,特别是山东-辽海那边,也该再派人去传信,进行新的部署了。
若是迟了,恐怕北面的各部清军已经开始调动埋伏,到时这些兵马极有可能会用来反击北伐的水师,黄蜚和张名振两人的实力,恐怕还不足以与清军主力一战。”张煌言闻言,也立即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