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内,周世显带着锦衣卫,迅速从那数百名被接应入城的民夫和反正士兵口中,获得了前一晚清军大营起义的第一手军情。
与此同时,城中派出探查军情的斥候,也很快传回了当前清军大营的最新情况,其中一队斥候在靠近清军大营的途中,还遇到了两个清军部署在外围的暗哨。
但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两人居然直接反正了,甚至还要给他们带路,绕开清军部署在前方的其他暗哨。
这两人原本都是刘忠的家丁,刘忠在徐州被高杰杀了之后,他们便跟着其他家丁一起,稀里糊涂被分给了耿仲明,随军南下。
“淮北一战”,两人被殿前军和京营打得心胆坠地,死里逃生之后,也彻底失去了将领的庇护,直接被分给了汉八旗奴役,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
如今,大明再次展现出了强悍敢战的一面,昨晚军中的起义虽然被镇压了,可依旧震撼人心,他们经历过淮北一战,作为真正见识过当前明军精锐野战之力的败兵,自然生出了另外的心思。
所以,两人一看到明军斥候出现,非但没有任何报警的意思,还主动反正带路,好不容易遇到了这样的机会,终于可以逃脱鞑子的监视了,他们自然要牢牢把握。
不仅如此,两人还带回了前一晚清军大营动乱之后,多铎在某些方面部署的更详细军情,以及清军当前人心惶惶,此前在河南,陕西等地投降的顺军士兵蠢蠢欲动的信息。
通过各种情报的相互验证,朱慈很快就大致估算出了清军粮草辎重的损失,随即又派出塘马,往淮安送出第二份圣旨。
从五月到六月,清军顿兵城下已经超过一个月,除了从南面的山林中获得一些木材之外,其他的物资根本无从获取,便是火药军资,此时也都还在运送的路上。
朱慈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让高杰和黄得功在淮北发动更大的攻势,进一步打击清军的军心,激化清军内部的矛盾。
随着他在凤阳防御战中取得数场胜利,那些多铎裹挟而来的降兵们,已经逐渐成为了一种负担,甚至会牵制住多铎的相当一部分兵力。
朱慈在凤阳城里储备了足够的粮草军资,守一年都没有问题,但多铎原本以为战争一两个月就能结束,加上整个淮北坚壁清野,他显然无法和朱慈消耗下去。
等再过一段时间,雨季到来,攻城和伐木都变得困难之后,清军的柴火,粮食,火药炮弹等军资,都会更加吃紧。
到那时,恐怕清军大营中数以万计的民夫,降兵,将会因为粮草问题,爆发更加声势浩大的起义。
而这,便是朱慈一直以来,在等待的时机!
淮安,陆振飞收到了第一份圣旨之后,立马就派出塘马传令高杰和黄得功,要求两人加大攻势,破坏清军的后勤体系。
在此之前,高杰和黄得功通力合作,利用地形巧设埋伏,已经和准塔率领的八旗马甲交锋十几回,双方互有伤亡。
两人虽然还有些龃龉,但都明白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对抗准塔,而身后还有路振飞那老头盯着,两人也根本不敢搞小动作。
而且,既然可以一起砍鞑子的脑袋立功,将来在陛下那里邀功请赏,又何必继续内讧呢?
高杰和黄得功都是人精,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楚的。
路振飞在收到了第二份圣旨之后,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紧要,也知道江北大战或许很快就能结束了。
他马上又派出塘马,传令郑鸿逵,准备调用郑家水师,将一批军资运送到了鲁南和鲁西,然后联络两地的义军,计划在兖州府的曹县到金乡一带,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进攻,力求夺取一两座城池,震撼震撼清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义军到时候即使无法坚守,后方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动乱,也足以动摇清军南征的决心。
而李邦华在收到了朱慈的圣旨之后,也立即开始调动应天府附近的兵马,进驻太平府等地,并从扬州城里调来了前台州石浦游击张名振领着本部水陆兵马驻守在铜陵城中,同时开始在江中设置各种阻拦。
朱慈知道自己麾下这些兵马的实力,以他此时的兵力,绝对不可能同时对付得了两路清军。
因此,他必须要想方设法组织西面的清军东进,只要再拖两三个月,阿济格来了他也不怕,他就不信对方敢和他在江南熬下去。
很快,塘马便将第三份圣旨送到了九江,朱慈在凤阳城下再度取得大胜的消息,就此传到了江西,赣北三府的军民一阵沸腾。
何腾蛟,袁继咸,甚至就是左良玉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在等着凤阳方面的消息,这是他们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左良玉甚至早已经有了决断,若是凤阳再不传来消息。只要局势一不对,他就要领着大军继续东进,绝对不和阿济格在赣北血拼。
其实,何腾蛟将左良玉请出山之后,左良玉之所以立马就指挥大军开始部署防线,便是因为他猜到了清军主力一开始绝对不敢直接乘船顺江而下,步军和水师可不是一回事。
否则,面对追得李自成狼狈而逃数千里的阿济格,他哪里来的勇气?
甚至,他的这份果断,都让何腾蛟对他刮目相看了。
阿济格刚刚收服的那些水师,前不久还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自然不怕。不仅是他,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们,同样如此。
于是乎,不出意外的,王体忠和郑四维领着的数千水师刚刚靠近鄱阳湖湖口,就遭到了明军水师的伏击,很快就被击败,不仅被夺取一百多艘小船,还损失上千水兵。
左良玉虽然没有亲自领兵出战,但派出了手下所有心腹大将,完全控制住了战场。他被何腾蛟重新请出山之后,对于马进忠,金声桓,徐勇等人的威慑,又回来了。
在大明官场那么多年,左良玉只要看一眼,就能清楚何腾蛟这种文官的底细,他知道对方就算指天发誓,也绝对会忍不住插手军事,抢夺功劳,所以早做了准备。
他还指望着这个时候立下阻击之功,保住一家的富贵,就算今后撤了,也好功过相抵,又怎么可能会让何腾蛟抢功?
而前两日刚刚击退清军,凤阳就传来了大胜的消息,赣北各部将领顿时信心大增,他们不敢出城和清军野战,但守城却都十分有信心。
这些军中的老油条虽然对于北面的胜利依旧保持怀疑的态度,可又都觉得大胜没有,小胜应该是没问题的,否则此时南京都已经陷落了。
何腾蛟此前征调了赣北各州府的二十几万民夫,已经把九江,南康,南昌,湖口四城加固,九江,湖口,南昌三城还和凤阳,徐州,淮安等地一样,筑起了类棱堡的防御工事。
不仅如此,德安,建昌,彭泽等城,也得到了加固,只要城内的守军不投降,守住一段时间,绝对不成问题。
阿济格能在短短两个月内,从西安一路杀到武昌,途中还绕路去给大军补充了马匹,根本原因就是李自成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带着辎重一路南逃。
而且,李自成不仅自己一路南逃,还将原本留驻长江以北的数万顺军,也全部裹挟而走了,这里可是顺军经营最久,最得人心的地方。
这也是朱慈在这种情况下敢于部署何腾蛟和袁继咸在赣北阻击清军的原因,他不管这些人最终能不能守得住,只要坚持几个月,那这一轮危机,他就算是暂时解除了。
但阿济格此时却没有要强攻的意思,他派出水师前锋尝试顺江东下的同时,也让王体忠派出了部下,暗中联络马进忠,金声桓,徐勇,李国英,甚至是此时地位不显的张勇。
在原本历史上,左良玉猝死,左梦庚领着他们又败给了黄得功和黄蜚联军,这一群人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几乎都投了满清。
当然,就算是这样,“混十万”马进忠,还是和王允成一起狠狠地坑了阿济格一把。
老马虽然有骨气,但精得很,更不是那种吃眼前亏的人。大家都投降了,他不投,岂不是成了其他人邀功请赏的投名状?
他手中虽然有数百骑兵,但金声桓,徐勇,李国英,以及左良玉的嫡系大将,每一部兵马都还有上千精锐,投降后又有八旗马甲撑腰,他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于是乎,马进忠凭借着那手谄媚奉承的本事,把阿济格舔得舒舒服服的,还争取到了给清军运送红衣大炮的美差。
等到那些火炮全都搬上船,船又开到了长江江中心的时候,老马这才一边问候阿济格的十八辈祖宗,一边把那些红衣大炮全都推进了江里,然后扬长而去,到湖南投奔何腾蛟。
当然,老马终究是老马,底线是有的,但平常那是一点逆风仗不打,战场上跑得比谁都快。所以,谁都不知道他原来还有底线!
这也就导致了王体忠除了金声桓之外,最想要,也最有把握劝降的人,就是马进忠,他还想着对方手下的那几百骑兵呢。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马进忠一面和他派来的家丁讨价还价,给江西的每一个文官武将明码标价,而且一点亏都不吃的样子,顺便还表达了对大清的向往,一面居然偷偷派人将此事汇报给了何腾蛟和左良玉。
他并不觉得何腾蛟能应对此事,手中有兵马的诸将,生死存亡之际,根本不会听这个督师的,但他想要升官发财,就不能只汇报给左良玉。
官场的那些道道,老马再熟悉不过了!
最终,王体忠派来的家丁被好吃好喝,外加三个美妾伺候了一夜之后,才得意洋洋返回报喜。
很快,此时正驻扎在瑞昌县城内,召集诸将紧锣密鼓部署东进事宜的阿济格,便收到了王体忠传来的喜报。
“马进忠的话可信吗?”
“绝对可信,王爷!”王体忠闻言,立马当着一众满汉大将的面,大声保证道:
“这厮诨号就是‘混十万’,本身就不是个忠义之人,此前和咱一样,都是造反的,不过是后来被招安了,换上了一身官皮而已。要是真的说忠义,他恐怕得是赣北这一众文官武将里面,最无廉耻之心的人。
而且,此人骨子里面,还是个贼匪,此前李自成南下,左良玉派他阻击,他虚晃一枪,便立刻跑了,如今后面有明军挡着,前面是我八旗虎师,他无处可逃,自然要选赢的那边。”
“哈,哈,哈哈哈”
阿济格听了,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的认识里面,关内的明军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倒也没有怀疑。
“这马进忠倒还算.嗯,还算识,识时务,等他投过来了,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马进忠还说了,只等其他人也一起响应起事,他便在南康府城举旗,还要为王爷活抓左良玉,何腾蛟等人,献给王爷。”王体忠见阿济格高兴,随即又接着道。
“那其他人呢,金声桓,徐勇,左良玉这些人如何说?”阿济格对于马进忠的谄媚并没有过多理会,他现在只关心东进的速度。
阿济格原本以为自己顺江东进,只需要筹集好船只粮草即可,剩下的便是一路过关斩将了,甚至九江,湖口这样的城池,也没必要非得攻下。
但当他真正看到李自成筹集的那些船只,以及骑兵和战马在船上待几天之后的反应后,立马就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不仅仅是船只不够一次性运送那么多兵马和辎重的问题,更有陆师难以适应水上长期颠簸,特别是战马容易生病的问题。
与此同时,尚可喜也适时提醒了阿济格风浪,以及明军可能在下游的江中设置障碍,岸边坚壁清野等等一系列问题。
在沿岸完全无法获得粮草补给的情况下,顺江东下,远没有阿济格一开始被胜利冲昏头脑时候想的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很有可能进退失据了。
而郑四维和王体忠统率的前锋被明军水师打退之后,阿济格也更加谨慎起来。他平时口无遮拦,敢公开骂顺治孺子没错,不听多尔衮的军令,也没错。
但打仗必须要小心,这是他的本能,阿济格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在一城不拔的情况下,直接顺江东下。
他完全不知道下游的江道有多宽,风浪有多大,更不知道明军设置了多少阻碍,这些都极有可能给他的兵马带来致命一击。
阿济格还没愚蠢到把指挥骑兵作战的经验硬生生套到水师上,这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
“左良玉直接把奴才派去的家丁杀了,金声桓,徐勇,李国英等人,倒是没有明确拒绝,可一直在绕圈子,看样子不想当出头鸟。”王体忠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道。
“好一个左良玉,本王倒是没想到他有如此骨气!”阿济格说着,看向了吴三桂,一脸戏谑地笑了笑。
“原本听说他在关内完全不听崇祯诏令,跋扈自威,还以为他也是个望风即降的人,真是没想到啊!”
吴三桂知道阿济格是在阴阳他,但也只能假装没听到。这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或许是这家伙死到临头了,想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尚可喜见状,当即出言化解此时的尴尬氛围。
“确实应该是如此。”王体忠顺势又道:
“左良玉此时应该已经病入膏肓,那日设伏的大军之战,只见其大旗,但未见其人,而且各军之间看起来也互有嫌隙,左良玉应当不在军中。”
“这无关紧要,一个小小的左良玉,还拦不住本王。”阿济格抬手打断了王体忠的发言,随即又问道:
“现在明军在赣北的驻军情况如何?”
郑四维闻言,当即出列抢答道:
“王爷,奴才已经派人侦探清楚,如今九江城是徐勇驻守,何腾蛟领着麾下的标营,还有左良玉领着的大军,也驻扎在城中,兵马在两三万之间。
而鄱阳湖对面的湖口城和南康府,何腾蛟一起交给马进忠驻守,城内还有上千营兵,也都由马进忠统御,兵力在六七千之间。
另外,金声桓驻扎在南昌府城,袁继咸领着另外一支五六千人的营伍也驻扎其中,张勇则是独领一军,驻守在南昌北面的建昌。”
“马进忠驻扎的位置倒是关键,若是他投降,赣北的明军就直接被隔成两段了。”阿济格若有所思道。
“而且,若是马进忠开了这个先例,整个赣北的明军必定军心动摇,其他原本正在观望的人,也一定会效仿。”王体忠当即笑着道。
“马进忠的主力部署在哪一座城?湖口还是南康?”阿济格明显是动心了,随即又问道。
“就在庐山东面的东南康城内,他的骑兵也在里面。”王体忠立马回答道,说着还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郑四维。
“马进忠的意思是要咱们派兵接应,他才会起兵,否则左良玉一定会活剥了他,他军中不少人都听左良玉的。”
“西面北面有庐山掩护,东面,南面是鄱阳湖,只有西南有一片狭窄的平野可以通行,这南康城若是要守,本王恐怕一个月都打不下来。”
阿济格一边回忆着塘马传回的军报,一边分析着何腾蛟的布局,九江,南康,南昌,外围还有德安,建昌,他要是强攻,半年都不一定拿得下,必须要招降。
“马进忠有多少骑兵?麾下的披甲战兵又有多少?”
“骑兵应该不超过一千,七八百,五六百都有可能,披甲战兵一两千之间,其他也有披甲的,但所用的都是些旧甲,破甲,不堪一击。”王体忠接着又道。
“王爷是担心马进忠有诈,到时候借着庐山草木的掩护,伏击我大清援兵?”郑四维不怀好意地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屋内包括谭泰,鳌拜,尚可喜,吴三桂在内的一众满汉大将,都哈哈大笑起来,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郑四维见状,一时间恨不得挖个地洞自己钻进去,自己这是问的什么蠢话啊,就凭马进忠,拿什么伏击八旗马甲?
阿济格同样笑出了声来,等他笑够之后,才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笑声,随即一脸笑意道:
“王体忠,你再派家丁去和马进忠商谈,本王要他以最快速度做好准备,最多不超过五天,本王就要拿下南康。”
“王爷放心,奴才立马就派人去。”王体忠弓腰抱拳以对。
“鳌拜,到时候你亲自领一千五百马甲前往南康,接应马进忠,本王倒是要看看,这马进忠的骑兵有多厉害,居然能让人以为他能伏击我八旗马甲!”
清明节请假一天,另4.5日可能会晚些更新,望书友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