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涂山门和洪武门方向,清军发起的反攻也都已经被击退了。”
朱慈听罢,抬头看着这两个城楼的方向,那里此时还一阵一阵闪动着火光,不过枪炮声已经明显变得稀疏。
“传朕的军令,除刚刚出击殿前军,京营,御营之外的兵马,城中各部兵马全都按既定预案开始行动,严防清军的反击,多铎这次损失如此惨重,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众将齐声应道。
而另一边,凤阳城东面的壕沟中,图赖看到壕沟之中,堆积的士兵尸体时,纵使心中早有准备,还是不由得面露惊骇。
这个时候,壕沟里的战斗刚刚结束,这些被明军杀伤的八旗兵尸体并没有开始收殓,全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地上渗出了一滩滩血水,腥臭的味道混杂着硝烟,使得壕沟里的空气十分浑浊。
“明帝到底有什么神力,居然能让一群南兵,凶悍到如此地步?”随风摇曳的金黄火光映照在图赖的脸上,他眼神有些空洞,绝望地喃喃道。
一时间,图赖居然也和孔有德等人一样,将南征灭明的最后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了阿济格的身上。
他现在不得不接受,就算是自己和多铎,博洛三个人加在一起,都敌不过凤阳城里那个,深不可测的明帝!
第108章 战后布局
朱慈的判断再次得到了应验,多铎此后果然在西面和南面组织起了好几次突袭,想要趁乱夺取土墙,弥补东面的失败,但无一例外遭到了明军的沉重打击。
当然,多铎在惨败中失去了分寸,图赖和博洛等人并没有,他们虽然不得不执行多铎的命令,但都十分谨慎地控制着突袭的规模,甚至是和孔有德一样,只让麾下大军弄出了一些声响,实际上根本没有真正发起强攻。
城墙上的明军虽然猛烈还击,但并没有给清军造成多大的伤亡,此前夜袭的殿前军和京营步骑精锐撤回之后,明军也暂时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
而随着双方主力陆续撤回各自阵地,这场激烈的战斗也逐渐步入了尾声,只有东面清军壕沟阵地的大火,持续烧到了后半夜。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那些清军放置在壕沟上下,没有燃烧彻底的辎重,攻城器械,以及遮雨的帐篷,还在不断冒出黑烟。
这一次,清军可谓是损失惨重,不仅仅死伤了两千余甲兵,便是原本停靠在壕沟边上的几十辆盾车,云梯车,也全都被明军烧毁了。
不仅如此,在这场混乱中,原本被清军管押在后方军营中的上万民夫和同样被监视的数千降兵,也发生了骚乱,单单是骇人的营啸中,这近两万人的相互冲击和踩踏,就造成了近千人的伤亡。
而因为极度恐惧爆发的营啸,更是造成了清军大营内,无数兵杖甲胄和物资的破坏,许多人趁乱逃跑。
一些原本糊里糊涂投降的士兵早就密谋反正逃跑了,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还趁机偷袭监视的八旗甲兵,砍了人头要进城去邀功。
此前,明军在东面势如破竹,局势危急,多铎不敢再派这些降兵上战场,但却抽调了大量的八旗甲兵,使得后方的部署出了不小的漏洞。
这给了那些胆大的民夫和重燃信心的降兵机会,开始趁乱逃跑,同时纵火烧营,不仅仅是住宿的营帐,还朝着清军的辎重大营扔去了火把。
如此一来,清军不得不组织人马灭火,追击的兵力更是捉襟见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民夫和士兵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大营。
而清军为了此次攻城大战积攒的辎重和军需,因为突发的火灾,损失了不少,而突发的火灾,以及那些反正准备逃跑的士兵大喊着明军夜袭,又使得混乱进一步加剧。
多铎,博洛,图赖等人固然都提前做了准备,把各类物资分开存放,附近还挖了隔火的沟渠,存放火药的地方更加戒备森严,但那些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料,以及大军囤积在营中的粮草,因为规模庞大,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等到多铎注意到“后院失火”的时候,还真的以为明军神不知鬼不觉绕到后方,突袭了他的大营,整个人顿时都慌了。
他完完全全就是颤抖着双手双腿,咬着牙强撑着下令从前线撤出了部分兵马,回援大营的。
而等到这些八旗军撤回的时候,清军大营已经燃起了几十处火头,那些不顾一切溃逃的民夫和反正士兵已经将外围的栅栏冲破,数百具尸体更是填满了他们出逃的壕沟。
这一来一回之间,特别是后方失火,使得那些所谓的精锐八旗甲兵,完全就是士气尽失。
多铎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明军夜袭,精心策划了很多拦截阻击,甚至是围歼的计划。
但他的计划现在根本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全都给搅乱了。甚至,多铎一时之间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营啸中,数十名八旗甲兵被反正的士兵杀死,数千民夫逃出了清军大营,但其中的大部分人随即又被赶回的清军在追击中杀死。
毕竟,无论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民夫,还是那些反正的降兵,战斗力都远不如清军,他们又没有马,也没有接应,被追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这本身就是一场因为清军的残酷压迫,无数降兵和民夫忍无可忍才自行爆发的起义,本身也不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这些被清军抓来当牛做马的民夫们,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若是没有机会逃跑,等着他们的,迟早也是个死。
朱慈很快也收到了塘马的军情,知道了清军大营发生了起义,但此战殿前军和京营都损失不小,前后三批出击的五千步骑军,伤亡了千余,特别是诱敌的南侧大军,损失最为惨重。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在由北往南追击的过程中脱离大军,暂时还没有回到队列的士兵,此时还不知道生死。
换言之,明军当前还有战斗力的军队,经过一夜激战,其实也已经十分疲惫,能组织出城接应的,不足千人。
而清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实力依旧远在凤阳城的守军之上,更不用说城外还有壕沟阵地阻拦,限制骑兵的行动。
但朱慈也没有完全坐视不管,他随即组织起了能战的数百兵马,随时准备接应逃到城墙下的民夫和反正士兵。
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之上,必然会有部分人能逃到城下,这些人朱慈是必须要接收的,这不仅仅是为了获取清军的最新情报,更是他作为大明天子的本分。
不过,为了防范清军奸细趁机混入,发动突袭夺城,这些入城的民夫和反正士兵,也将会被暂时看押起来,直到确定没有威胁之后,才能在限定的范围内休养。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朱慈随即派出了塘马,将自己新拟三份的圣旨送往南京,淮安和九江,他对李邦华,路振飞和何腾蛟,都有新的指示,特别是何腾蛟。
此战之后,朱慈要做的就是休整大军,尽快恢复各部的战力,同时继续消耗围攻凤阳的清军主力,等待最后的大反攻。
而路振飞则是要继续指挥高杰和黄得功,袭扰归德,亳州等地,同时协同鲁南,豫东的义军,继续破坏清军的后勤,迫使多铎更快撤军。
朱慈想要看到一支士气低沉,颓丧到了极点的清军主力,如此一来,他才能在最后的追击中,获得最大的战果。
随着阿济格领着西路军加入战场,李邦华和何腾蛟此时在整个战局中的作用,也随之更上一个台阶,特别是何腾蛟和左良玉组成的联军。
所以,朱慈派人送往九江的圣旨,是篇幅最长的,他在上面进一步扩大了何腾蛟封赏的权力,但也要求后者不到非常时候,不能擅自指挥某部大军出战。
何腾蛟这个大臣的忠心,朱慈并不怀疑,但是对方的军事才华,特别是抢功的本事,他一直都是极为提防的。
毕竟,这个大明的忠臣并不是等到最终大胜的时候抢功,而是在局势未稳之时,便开始动起各种小心思了。
而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致命的,再好的局势,也会被破坏殆尽。
等到亲眼看到圣旨送出之后,朱慈又重新听取了城外各面清军的调动情况,各城头的最新部署,确定无误之后,便立即起身,前往慰问伤员,安抚大军。
.
天刚蒙蒙亮,望着眼前尸骸遍地,黑烟弥漫的阵地,多铎心中五味杂陈,恍惚间甚至还在幻想着自己昨晚若是再多派些甲兵潜入壕沟,明军必定就不能得手,甚至还会被死死牵制住,全军覆没。
此时,大战早已经结束,凤阳城墙笼罩在白色烟雾之中,远处偶尔有马蹄声传出,朱慈发动的这次夜袭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同样很快,丝毫没有恋战。
但多铎的思绪,却迟迟没能从夜袭大战中挣脱出来,他十分后悔此前的决策,更对自己组织起来的援兵,没有机会施展而耿耿于怀。
这个时候,他甚至完全不在意后方的动乱,只要不是和朱慈有关的事情,似乎在他眼里,都无足轻重。
多铎到现在,还没能接受自己再次败给朱慈的现实,近三千名早有准备,最精锐的八旗甲兵,还是防守的一方,纵使明军在局部占据着兵力优势,也不该败的啊!
他想不明白,就在半年前,他在怀庆,在灵宝,在潼关,面对数千,数万,乃至十几万顺军,也极少在单一战场出动三千八旗甲兵,往往就是一个甲喇带着三五千降兵共同出战,就能轻松击败敌人了。
可现在,两个甲喇的八旗甲兵,居然无法阻挡明军的一次攻击,这使得多铎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不会打仗?
旁边刚刚从前线回来的图赖也有些颓丧道:
“王爷,此前驻守东面壕沟的甲兵战死了一千九百多,伤四百多,其中大半都是重伤,恐怕活不过明天晚上,还有四百多个逃回来的,现在都押在大营,等待处置。
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这些人其实也算不上逃兵,大部分都是被裹挟而走的,实在是那些尼堪太过凶悍了。
另外,就是后方的暴乱,死了千余尼堪,咱们的甲兵死伤了几十人,但是辎重损毁较为严重,特别是粮草和木料.”
“图赖,你也觉得那些尼堪兵凶悍?”
多铎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关心士兵死伤,也不关心辎重损失多少,这些他在俯瞰战场的时候,心中便大概有了预估,如今得知有四百多人逃回,甚至还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些尼堪兵确实战力强悍,否则绝对不可能取得如此战绩,此前耿仲明全军覆没,一定也是这支尼堪兵精锐的手笔。”
图赖没有像多铎一样幼稚,耿耿于怀那些早已经不可逆转的事情,他此前对于朱慈麾下精锐的战力,还是十分轻蔑的,但现在看到了战场结果,便立即接受了。这便是心智成熟,看淡了生死胜负的战场宿将。
“但好在明帝手中的强军不多,这样强悍的兵马此战必定也消耗了不少,若是算上前几次,现在明帝手里能野战的兵马,应该不足一万了。”
“说得没错,明军定然也损失惨重,没了这些精锐,明帝根本无法守住凤阳城,那些地方调来的兵马和民夫,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多铎当即赞同道,他现在继续挽回一些作为大军统帅的尊严,更需要通过军事决策,证明自己的能力,以求得麾下的将领重新信任他,甚至是刮目相看。
“图赖,博洛,今日收拾好大军之后,让孔有德继续炮轰,让民夫继续往前挖掘壕沟,然后用地雷弹袭扰,出动甲兵攻城,本王要明军不得安生。”
“王爷,不可!”
一听到多铎想要加大攻势,威慑明军,图赖当即阻止道:
“此时不该继续强攻,保持袭扰,疲惫明军即可,甚至不必继续挖沟推进,当前的距离才最合适防守。”
他知道这样只会徒增伤亡,根本不值得。有那些民夫和降兵当肉盾,一次强攻的损失或许不大,但累积之后,就不堪设想了。
明国人口众多,兵员的补充十分简单,但大清不一样,大清的这几万甲兵若是没了,入关了又有什么用?
“图赖说得对,咱们不该继续强攻了。这城里别说还有一万明军精锐了,就算只有五六千,凤阳城如此坚固,咱们恐怕也很难攻得下来,这里里外外多少重城墙?
咱们就算是攻破了外面的这重,里面还有好几重等着咱们,就算把甲兵全都拼光了,恐怕也等不到凤阳完全攻下的时候。”
博洛如今也在多铎身边,他的脸色同样十分难看,说着又叹了口气道:
“城里除了这些精锐之外,看样子至少还有两三万守军,有城墙火炮为倚仗,局势对咱们来说,依旧十分不利。
打仗固然是要死人的,但与其这样白白损耗兵马,还不如围而不攻,等待南面局势生变,到时候结局也是一样的。”
他原本是坚定支持多铎的,凭借着宗室的出身,在军中威望也不低,但明帝多次挫败多铎的进攻,如今又在野战中击败了己方大军,使得他也受到了牵连,尼堪,屯齐,阿山,拜音图等人看他的眼神,早就没了以往的敬重。
而图赖听罢,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
“这便是此前咱们一直面临的难处了,王爷此战也是想将明军引出,只可惜天时地利不合,让明军钻了空子。”
多铎听了,心中一阵感激,图赖不愧是识大体的,这个时候非但没有任何中伤揶揄他的意思,还在一定程度上,帮他挽回了颜面。
“但无论如何,明帝绝对不敢出城野战,咱们虽然损失了几千甲兵,但也远还未伤筋动骨,明帝若是敢出战,本王便能一战灭之。”
“明帝虽然年幼,但行事相当谨慎,意志亦十分坚定,他知道咱们大军的厉害,但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
博洛依旧皱着眉头,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道:
“若是南京不下,明帝绝对不可能主动领着大军出击,咱们想要破城,也几乎没有可能。”
多铎听了,当即眯起了眼,瞳孔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没想到博洛居然这么快也完全倒向了阿济格的那边,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而军中的其他将领,此时恐怕也都同样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博洛都转而寄希望于阿济格了,其他人恐怕已经没人相信他。
这便是战场了,若是无法带领麾下将士取得胜利,一军统率也不会有足够的威信,皇太极能整合八旗,实际上靠的就是战场上的一次次胜利。
而多铎在辽西的时候,便常有败绩,加上年纪又是几兄弟中最小的,此番若不是多尔衮当权,济尔哈朗,豪格等人皆被排挤,恐怕南征大军还轮不到他来统帅。
大多数时候,只有军事上的胜利才能带来政治上的优势,多铎如今踢到了朱慈这块铁板,已经将其在政治上的威望,败得一干二净了。
要知道,当初李自成在错失救援太原城的机会之后,选择发动怀庆之战,实际上也是为了在战场上取得一场胜利,来稳定陕西的军心。否则陕西各地的投降明军绝对不会在他败亡前,那么听话。
而此时,最令多铎猝不及防的是,图赖出于大局上的考虑,也完全支持博洛的提议,甚至说话更直接了当:
“咱们如今守株待兔即可,明帝的兵力不足,应该发动不了第二轮夜袭了,这次尽管大张旗鼓派出甲兵坚守,也不怕他再来。
等英亲王夺取南京,甚至连同镇江,扬州等地一起拿下,明帝自然得出战,其他各处原本坚守的明军,也必然会纷纷投降。”
说完,图赖还瞥眼偷偷看了多铎的面色,他知道对方心中十分愤怒,但局势到了这个地步,他必须要为大局考虑。
军中的指挥大权,自然还在多铎手中,具体的应敌之策,只要周到合理,他也依旧会同博洛一起,支持对方,可这样的惨败,绝对不能再有了。
如此这般连战连败,每一次虽然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大清的人力匮乏,若是再来三五次这样的战败,东路南征大军便彻底废了,这可是大清的半数兵马。
多铎闻言,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但他在面上,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问题,恨恨道:
“明帝实在狡猾奸诈,每次都是这些偷袭的下三滥手段,这混蛋根本就是小人一个,等本王破了凤阳,定要活剥了他!”
图赖和博洛听到这话,便知道心高气傲的多铎,在战事失利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服软了。
他们现在只能等待阿济格在西面发起进攻,他们都相信只要西路军东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局势也会立刻扭转!
第109章 诈降的马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