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175节

  “人声呢?这里不是叛军的大本营吗?怎么听不见人的动静?”

  张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啊?据说这里不是有七万人吗?为什么会没有人声呢?莫非出现了什么变故?

  刘羡不再犹豫,他当即从山林中爬出来,走到一条宽敞的大道上,径直往乳峰内走,而随从们紧随其后。一行人的脚步声清脆地响彻在山野里,他们往内走了一里,深入到乳峰内部,终于看到了满地的驻防工事:有栅栏,有望楼,有人造的土山,有储存粮食的仓库,还有拖车、钩镰之类的事物。可问题在于,这里没有人。

  叛军到哪里去了?

  抱着这样的疑问,刘羡继续往南走,根据沙土上的印迹,他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乳峰内的叛军已经倾巢出动,向南面奔去了!

  “糟糕!怎么会变成这样!”刘羡在心中呻吟,立即往来路飞奔,翻身跨上翻羽。

  一刻钟后,他返回到了正指挥别部展开的索靖、李含身边,开口便道:

  “索将军!叛军放弃了乳峰!正全军向好攻过去了!”

  此言一出,索靖和李含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无论从兵力还是从装备来看,叛军此时都处于绝对的劣势中,如果没有地利,他们凭什么和晋军进行合战呢?反而是晋军自己一开始就希望与叛军进行合战。所以在军议一开始,众人就否定掉了与齐万年正面合战解决问题的可能,转而考虑如何攻克乳峰,所以才有了这个分兵合困的计划。

  在这一路上,索靖等人都忧虑齐万年发现晋军别部后,主动进攻自己的情景,并认为这就是齐万年唯一翻盘的机会。

  没想到啊,齐万年设想的居然比他们最激进的猜测还要激进。竟然放弃了经营近半年的根据地,真的主动与晋军短兵相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答案是,齐万年一开始就是做的打算,就是要鲸吞整个晋人大军。

  以寡击众,以少击强,在他看来从来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能否让对方彻底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此前齐万年接连放弃地盘,节节后退,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六陌之战时,他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歼灭周处的机会,这才尝试动兵而已。

  虽然这次尝试并不成功,导致胡人又回到了原来的战略上。但从整体上来看,反而更好地执行了原本的骄敌之策。

  因此,齐万年在探查到晋军似乎有进攻的迹象后,立即就决定全军决战。他知道,一个人攻击的时刻,就是一个人防御最薄弱的时刻。军队也是如此。

  就在刘羡等人在夜色与风沙中来回跋涉的时候,几乎同时,齐万年也领着所有大军离开乳峰,向好开进。

  比起绕后的晋军,胡人更加熟悉地形,所以走得也就更快。当别部距离梧叶泽还有五里的时候,叛军大军距离好已经只剩下二里了。

  平原间的雾气比山林间要淡薄。齐万年在好外立足,众人抬头看天,可以依稀看见一些晴朗蓝色的底色。此时正值拂晓之际,西边天空固然一片黑暗,但前方东边天际的云层,隐隐透露出血红的颜色。

  七万大军开进的动静,好城内的晋军不可能不知道,但等他们知道时,也为时已晚了。

  大部分晋军还在用膳,他们急匆匆吃完出来整队,却发现对方已经在一片缓丘之上列阵了。胡人的阵型南北横亘,如磐石般不动,而晋人的军阵尚未成型。

  此时雾气吹拂,双方都不知道对面是如何布置的。但在茫茫苍穹中,一轮红日破开层云,从山顶的黑云间穿出一道璀璨的光束,顿时将云层染成一片灿烂的红霞,霞光又如黑暗中的红烛般照破大雾,投射到大地上。

  于是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晋军的左翼还在缓慢行进中,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风就又吹来了一阵雾气,将这些行动掩盖了。空气清新,还带着一种阳光即将照破万物的味道,使得人睡意全无。

  就在这个时候,毫无事先的征兆,晋军将士们突然发现东边似乎有大量的黑影在晃动,好像有马队从坡上跑下来。大地也开始有了微微的抖动,有经验的骑士都明白,这是大队马蹄踏击地面的声音。

  可晋人们却感到有些茫然:对面既没有鸣鼓,也没有举旗呐喊的声音啊?

  举目远眺,昏明交接之际,雾气弥漫之中,西边晦暗不定。不过片刻之后,地面的抖动已极其强烈,像是天神自西边起立,正在用双拳震撼大地,真有地动山摇之感;敌人铁甲军器撞击的声音响作一团,就像已经到了眼前一般。

  晋人已经来不及准备布阵,只觉得大雾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难以辨别虚实,最后惊呼道:

  “到底有多少贼子?莫非荡寇军已经败了么?”

  须臾之际,胡人铁骑已然入阵!

第237章 乳峰之战(下)

  这个时候天色更加发白,雾色也愈发稀薄,只见入阵的铁弗骑兵,至少有三千骑之多,而且全是披挂马铠的甲骑。铁槊上绑着红色乌鸦小旗,铁兜鍪下用铁环顿项护紧头颈,全身披明光铠,直至膝上,胸前的甲片隐约闪光,长槊举起犹如森林一般。而所骑的马铠除去基本的披挂外,还戴有只露眼鼻的面帘,有许多还披上虎熊等兽皮,看上去简直是怪兽。

  这是在半年来,齐万年攻略雍、秦二州十数郡,搜罗了数十座府库,才打造而成的一支精锐骑兵,号称红鸦军,对标曹操当年纵横中原组成的虎豹骑。而在盘龙湾之战、美阳之战中,红鸦军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谓是齐万年的致胜王牌。

  而在和晋军对峙休憩的时间内,齐万年一直让红鸦军养精蓄锐,即使是此前的六陌之战中,即使有全歼建威军的可能,他也依然引而不发,结果错失良机。

  但这并非是徒劳的,齐万年就是为了在这决胜的关键时刻,将其投入战场,一举扭转整个战局!

  此时率领红鸦军的是铁弗人叱奴寇,他不顾一切地向晋军发起冲锋,高头大马如雷霆万钧般破开雾气,冲刺到晋军的左翼面前。晋军猝不及防,前驱所挡尽皆披靡,本就没有完全集结的阵型顿时四散而走。

  红鸦军宛如一把切割纸张的钢刀,极为顺利地就切入进去,将晋军的左翼拉开一道巨大的切口,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晋军几乎完全任由这些铁猛兽们纵横驰骋,所过之处皆成崩溃之势。不过一会儿,他们就已经杀到梁王司马肜等中军的行列中了。

  由于叛军攻击发动得太过突然,前面的军队也溃败得太突然,使得顷刻暴露在强敌攻击下的晋人中军,既不能完整结阵而战,甚至连成集团的抵抗也来不及组织。在各自为战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对铁弗人的突击形成阻止。

  司马肜麾下有三位牙门将,在南面迎击的乃是京兆人孔高,他见一名铁弗人从自己右侧冲来,仓促间来不及招架,就用左脚猛踢战马向前避让。但铁弗人的马匹来得太快了,人虽然堪堪躲过了,马却来不及避让。铁弗人的长戟竟然一击穿透了他的坐骑,从马腹的这一边捅到了那一边。

  巨大的冲击力下,铁弗人来不及抽手,突然的一个停顿,竟令自己的手腕都脱臼了。而这人居然毫不受影响,趁着两匹马已经被串到了一起,他左手用力一翻,顿时多出一把环首刀来,对着孔高横砍过去。

  这一刀轻易地越过长槊,直直砸在孔高的头上。孔高心有余悸间,又觉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原来,他的后脑,连带着兜鍪和顿项,已经被一并劈飞了。

  这时候,即使有一些晋人骑士能够与叛军正面交手,进行了惨烈又血腥的对刺,各有被刺中落马的。但更多的晋人,他们根本来不及调整方向,马儿在惊慌中只顾着躲避危险,然后在侧面或者后面被冲击的危急情形下,他们只得根据本能来奔逃躲避。

  失序的战马相互挤在一块,一些马匹跌倒在地,就像海浪一般,又把尚在抵抗的人马抵翻。落地的骑士,不论是晋人还是胡人,不管是被刀剑砍中,长槊刺中,亦或是中了流矢,或者马腿受了伤害而翻身落马,在这种混乱情况下,很难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只要人一跌落到地上,仅仅一个刹那,便会为混乱的马蹄践踏成一滩肉泥。

  随着各牙门骑士或落马或奔散,眼见着叛军的骑兵就要逼近到司马肜眼前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两个牙门终于有了时间反应,将司马肜和卢播围在中间,拼死防御着叛军的冲击。有数十名铁弗人顶着如雨般的箭矢冲到眼前,长槊攒刺之下,晋人的牙门当即有数人血流如注,当场失去战力。眼见叛军距离司马肜不过有数十步之遥,司马肜身边的骑士,如张方、李矩、郅辅、张春等人,都不顾生死挺身冲出去捍卫。

  张方在河东平叛后,因为习性问题,一直被同侪排斥歧视,没有再遇到用武之地。此时得了机会,当真是狂性大发,他竟然不顾叛军槊尖的戳击,挥手就捉住了铁弗人的槊杆,马上的铁弗人怕被扯下马,只得放弃长槊策马退走。

  于是张方左手持夺来的长槊,右手持自己的长刀,策马冲入铁弗人马队中挥砍。他看似是胡乱用力,可却极其精明,在人群中左突右刺,总是避开那些攻击最密集的地方,防御不周密的人,就被他挥手砍倒。仅仅是一刻钟时间,他已经刺倒了三匹马,将一名骑士拦腰砍断,惹得更多的叛军前来围攻。

  有一个铁弗骑士催马从后方赶过来,试图从后方偷袭张方。谁知张方早有准备,一个侧身,就把长槊捅进了敌人的腰间,而后顺手掀起他的兜鍪,扯住头发,牢牢按在马颈旁,行云流水般,用大刀砍断了这人的脖子,割下了头。鲜血顿时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洒了张方一身。

  张方只觉得视线血红模糊,一时害怕被人偷袭,就大声呼喝,恐吓周围的铁弗人。

  而在铁弗人看来,张方全身浴血,又身高如塔,骑在马上,简直就是魔神一般的人物。他们不敢再与这个怪物搏斗,而是纷纷躲开他,去进攻别人。

  在众人的奋力厮杀下,很快这群铁弗人就死伤殆尽。但这却使得更多的铁弗人聚集过来,而且对他们的殊死抵抗越来越有怀疑了。

  有人喊道:“这里有这么多精兵强将,莫不是敌军统帅就在这里?”

  于是他们不顾箭雨,重新集结起来,马首相接,渐成重围之势。

  事实上,遇到困难的也不只是晋军的中军。

  在红鸦军出动之后,齐万年对麾下所有将领都说道:

  “收到这个命令后,你们不用再管什么旗鼓,不用再管什么军令,也不需要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全部给我压上去!”

  “在大雾之中,没有什么战术,也没有什么技巧!只有信念!用信念进行战斗!”

  “相信自己得到天命眷顾的人会胜利,不相信天命的人则会溃败!而我已经获胜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是齐万年!我是一只红色的乌鸦,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死亡就一定会被我抛在身后!”

  说罢,他亲手拿过号角,对天悠然长鸣。在阳光的照射下,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进攻的号令,也是叛军在整场合战中发起的唯一一项军令。

  顷刻之间,前方的羌胡骑兵如涌浪般一波波地策马发起冲锋。后方大部队紧随其后,在雾气中发出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那声音似乎海洋般激荡,冲破了雾气,在红日和霞光的映照下,人们仿佛身处在一片灿烂的仙境中。风雷般的马蹄声与脚步声相互交杂,数万人马在阳光与雾气的光尘中起起落落。而铁蹄踏地与铠甲铁兵撞击交错的声音,在呐喊声退去后,随即填满了天上地下,直接向着晋军涌动而去。

  晋军的右翼大军对此感到畏惧,他们本来就对这场合战毫无准备,结果现在叛军的行动又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导致他们根本不能发挥出正常的实力,只能在雾气中胡思乱想:

  对面到底有多少人?我们能否抵挡?左翼和中军的情形又怎样了?我能否从这一战活下去?

  结果犹疑之间,叛军大军已经提前赶到了,仅仅第一波攻势,就将右翼的晋军凿开了不少缺口,人们只能看见雾气中一人一马奔驰进来,突然和自己撞在一起,在极短的瞬间内就要被迫开始生死搏杀,这种心理压力极大地摧残着晋军士卒的战斗力,致使他们刚一接战,就开始节节败退。

  若是这样持续下去,右翼晋军的失败将是注定的结果。

  但这还不是最残酷的地方,最残酷的地方在晋军左翼。

  晋军的左翼在被红鸦军凿穿后,已经完全失去了与中军的联系。在此地指挥的安西将军夏侯骏与安西军司傅祗,试图组织起那些溃散的军队,但效率极为低下。

  这很正常,在雾气之下,士兵们根本无法看清旗鼓,只能根据身边的情形与空气中两军的厮杀声与呼喊声来判断形势。

  而在这种情况下,混乱的扩散可谓是灾难性的。即使有士兵趁机临阵脱逃,也无法被发现,哪里的阵线出现了危急,也无人知晓。即使有军官抓到了一两个逃兵,也起不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哪怕局部有晋军击退了叛军,甚至打出了一波反击,也无法鼓舞其他人。

  结果就是彻底的崩溃,人们失去了向前迎击抵抗的信念,而是调转方向向东狂奔。他们惊慌之际,甚至已经顾不上辨别敌我,也忘记了自己的手中还有弓矢,可以向敌人还击了。

  这就使得他们变成了猎物,而叛军的士卒变成了猎手,一面在后面紧紧追赶,一刻不停地搭弓攒射。许多胡人带了四个箭囊,足以装两百支箭矢,结果追到最后,手上竟掏了个空,原来箭囊里的箭矢都射空了。

  大局已定,晋军失败的结局已经无法逆转了。

  再说回中军,等到孔高等人被杀后,李矩就已经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想到又打了一次败仗,他倍感恼火。在这个大雾天气,他自小练就的一手绝佳弓术在此刻根本施展不出来,只能近身用刀剑厮杀,但几百人,也无法影响局势。这一切都要源于,两军之间无法改变的统帅差距。

  一名军人注定无法获得胜利,这是何等的可恨!但事已至此,李矩必须承认这一点,才能准备接下来的战事。不然,让司马肜死在这里,恐怕整个关中真将非朝廷所有了!

  李矩想到这里,拍马到人群中寻找司马肜,赫然发现他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坐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显然被这样突发的剧变给吓惨了,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矩连忙靠过去,对司马肜说道:“殿下,这场战事已经无药可救了,该想个办法撤走啊!”

  司马肜的面容像秋天枯死的树皮,彻底僵住了,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只移动眼神望向李矩,看了片刻后,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呢喃道:“对啊!是该撤走了!”

  说着,他就要拨马一人离去。但被李矩赶紧拉住,李矩提醒道:

  “殿下,现在多少人看着这里,您一个人走,是走不了的!”

  司马肜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连说道:

  “对!对!对!世回有什么办法?”

  李矩想着河东之战的经验,说道:“这些蛮夷都是些没见识的穷人,之所以如此拼命,无非就是为了富贵罢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什么财宝,如果有的话,可以全撒在地上,就让他们抢去!我们也就可以安然脱身了。”

  这么说的时候,李矩心里其实不甚有底,因为司马肜向来以清廉著称,应该不像孙秀那样有多少钱财,若是吸引不了叛军,那就太尴尬了。

  可司马肜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对在一旁的卢播道:“长史,没听见吗?赶紧把我马队里的钱财都洒出来!钱可没命重要!”

  卢播闻言,连忙答应,直接从马队中牵来了十来匹马,马背上驮着鼓鼓的皮囊,大概里面装的就是金银财宝吧。

  把这十余匹马匹并排立好后,卢播拔出腰刀,又一手持鞭,一刀捅在皮囊上,然后又一鞭打在马臀上。马儿吃痛,顿时朝叛军人群中奔跑过去,然后看见珍珠、金块、银锭、翡翠哗啦啦地从皮囊中掉落出来,顿时吸引了路边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又是一匹马,两匹马,三匹马……

  此时的雾气已经变得比较稀薄了,这些珠宝在阳光中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辉,那些厮杀的人看见这场景,都不禁停了下来,然后情不自禁地追逐过去,继而在后方的叛军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到这个时候,虽然也有人会去想,为什么会凭空蹦出漏着珠宝的骏马?但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不用厮杀就可以获得财富,为什么要去拼命呢?在这样思想的驱使下,对于晋军中军的冲击稍有减缓。

  而在他们去争夺珠宝的时候,李矩、张方等数百人簇拥着司马肜,正飞速地脱离战场。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再一次返回长安,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剩下在战场上活动的晋军士卒们,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来求取生存了。

  于是叛军全线大胜,一路追杀了晋军将近二十里,直到红鸦军座下的马匹实在累得跑不动了,除了少数轻装骑兵还在追击外,大部分叛军最后都停下来休息。

  此时雾气终于完全消散了,二十余里长的路上,人尸和马尸重重叠叠,横行遍野。污血在地面蜿蜒流淌,又渗入到黄色的土壤里,灌溉着刚刚露出头的草芽。虽然太阳在天空渐渐密集的云层中投下光芒,但地面的血腥潮气弥漫,反而使人有一种哆哆嗦嗦的寒意。

  时未过午,准备向叛军发出最后一击的晋军主力,就在乳峰东面付出了上万伤亡的代价,而叛军的损失尚不到一千人。

第238章 重返泥阳

  别部在赶到草谷亭,也就是距离好还有十三里的时候,终于得知了主力大败的消息。

  此时的雾气已经基本散尽了,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层。前锋的晋人们奔行在满是脚印和马蹄的荒原上,已经赶到了两军发动战争的起点。放眼东望,四处可见扔倒在地的旗帜,刀兵,残戈,还有尸体。金色的太阳格外灿烂,但阳光下的众人却感受不到温暖。

  这里已经基本看不见叛军了,因为胡人们已经追逐着溃败的晋人直到好城,还在继续往东,十数万人的大会战,战场的宽度和维度都超越了人的想象。但只要看到地上尸体倒伏的方向,就不难知晓,到底是哪一方取得了胜利。

  远处的好城已经燃起了硝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烂味道,这味道众人都很熟悉,是有人在焚烧尸体,说明已经有人在打扫战场了,也说明局面恶化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虽然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但当消息传到中军处时,刘羡和索靖、李含三人仍然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这一战的爆发和结束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在劣势兵力下,主动放弃地利,向兵力、装备、素质更强的一方发起攻击,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行为。惟一可以依赖的,无非只有一场大雾而已。

  大雾固然可以隐蔽自己的行动,但同理,自己也无法进行有效的指挥。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决战,本质就是一场赌博。赌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谁的部卒会更听从军令,谁会更敢于战斗,赌输的一方将付出无法接受的代价,赌赢了也未必能取得全胜。

  但结果就发生在众人眼前,齐万年不仅赌赢了,而且是一场大胜。

  大胜之后,问题就摆在了别部的将领面前,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

  原本刘羡等人的想法是,只要主力能在前方撑住一段时间,他们率领骑兵赶到战场,从后方发动袭击,内外夹击,说不得也能获得会战的胜利。但现在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那眼下自然是不能再向叛军发起进攻了,索靖很快做出了决定,他要先把军队退回乳峰,乳峰的工事是现成的,即使有人围攻,也能撑下一段时间。

  好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等别部撤回到乳峰后,并没有叛军追过来。显然,胡人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正在为此召开筵席,无意关注其余事情。但在乳峰的晋军们却不得不在冷风中咽下苦涩的干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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