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公司帐面上的资金有限,刨除掉正常运营支出和机关区、家属区的福利保障之后,能挤出来的钱真的所剩无几了,到时候……这钱的问题怎么解决啊?”
王兴民看著脑门子上都冒出汗来的冯远,却并没有动怒,也没有如同老狮王般地咆哮起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小冯说的的确是个问题……其实需要用到钱的不只是这些地方,要想顺利地在两三年内攻守互换,公司还得从今年起就要开始储备人才……各个钻井队需要扩充人手,逐渐带出至少三四十支拿来就能用的精兵队伍;而工程大队、地质大队、泥浆站和调度室等技术和管理部门也需要引入更多的优质人才,用以应对以后越来越重的生产任务。”
说到这,王兴民灼灼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那些由惊诧逐渐变为惊喜的眼神:“这些都是钱,而且还是一笔数量不小的钱,以公司如今所剩无几的资金,肯定不能满足这些需求。”
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位霸道无比的老王总摇了摇头:“但是我觉得这事没必要太过担心,公司帐面资金上虽然没什么钱了,但不是公司去年不是搞了好几个效益非常不错的三产项目么;”
“实在不行,可以牺牲一下嘛……毕竟钻井生产才是公司的立足之本,主业都搞不上去,三产项目搞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没有了公司在后面做支撑,赚的钱再多,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嘛!”
说著,王兴民扫了扫台下第一排最右侧的某道身影,忽然笑了起来:“不过我觉得暂时不要想那么多,默默百投的小杨如今可是名声在外,甚至就连东营那边也愿意冲着他注资十个亿,跟我们联营了一家新的公司,用于盘活两边的三产业务……东营那边搞本职工作不咋样,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想必有了小杨在,即便是不牺牲那几个三产项目,但公司今年的资金应该也不成问题才对。”
此言一出,会议室的空气一凝。
而始终如同泥胎般笑著坐在位置上的杨默也是忍不住缩了缩瞳孔。
这究竟是威胁呢……还是为了某人在侧面敲打我?
余光微微扫了扫后排坐著的某个死胖子,杨默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这位老王总虽然展现出一副脾气暴躁的大老粗模样,但他很清楚,这只是假象。
这位开山怪之所以一上来就表现的那么霸道,固然有给这些曾经的下属立威的考量在里面,但更多的则是用一种众人熟悉的做派来给他们吃定心丸。
人是一种害怕变化的生物,用与会众人熟悉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可以很有效地降低他们的防备心理,从而固化众人的思维惯性,从某种意义上起到一定的稳定军心的效果;
而另一面,这位老王总粗鲁霸道地表示要从东营那边抢指标,则是在重新宣昭自己的存在感,并且确立自己的主心骨地位……钻探公司今年面临著巨大挑战,公司上下本就是人心惶惶,要不然去年分赃大会的时候就不会对自己这个后学末进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了;而在这种情况下,老王总这幅“老子做主,不服就干”的冲莽态度,无疑更能安抚人心,然后在经历了之前的PUA后,下意识把自己当成曾经的那个小兵,以老王总为中心,迅速靠拢。
很明显,比原本历史轨迹提前几年回归的老王总,背后有人在指点。
上一辈子他也见过这位老王总,虽然同样都是一副冲劲满满的架势,但那是一种纯粹的莽夫做派,其说话处事的尺寸拿捏程度,跟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背后帮著这位老王总出谋划策的人就近是谁……
这还用问?
上辈子老王总回归的时候,某位大主任可是已经被黯然调离到其余单位去了。
而且,如果说之前安抚人心的手段还有可能是超常发挥的话……
最后忽然似正似歪地拿捏自己,那就不可能是这位开山怪自己的主意。
他记得很清楚,上辈子这位老王总回归之后,钻探公司情况远比现在糟糕的多,可即便如此,这位老王总第一件干的事情就是让全体员工认购股份,齐心合力共渡难关;
想想看,对方宁愿让那些合同工认购钻探公司的股份,也没想著把那些毫无效益可言的三产项目解散,也没想著把那些三产项目名下的合同工给裁掉;如今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打算牺牲默默百炸等一系列效益极好的三产项目?
呵……
老张啊老张,不地道啊!
想到这,杨默用余光瞟了瞟后排如同乖乖学生坐著的张主任,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第315章 近而疏者,非志不合,乃有内
众所周知,老王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因此开完在开完中高层会议后,直接大手一挥,暂时叫停了包括生产动员大会在内的一系列重要会议,第二天就直接杀向了东营。
这很符合众人对于这位老领导的既有印象。
毕竟在以前,但凡遇到点什么大事,这位老领导总是身先士卒地冲在第一线。
而既然敢在复工的第二天就独身一身冲到东营去,那很显然,老王总对于抢指标这件事信心满满。
稳了!
原本以为这事大约只有七八成的希望,
如今看来,只怕至少有九成的可能性!
一票子副总和科室负责人在恭恭敬敬地把自家老领导送上车后,齐齐舒了一口气……不出所料的话,这下子应该可以睡上几天安稳觉了。
而杨默则是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至今还保留著财务科科长头衔的何永义。
老王总这一手是很明显的打算以力破巧。
等到这位开山怪携大胜而归之后,何永义的财务科长一职,只怕是保不住了。
不,
不只是何永义的财务科长保不住了,其它一些关键科室的负责人名单说不定也要变一变不说,就连冯远这位兼管著组织科,权势大涨的新晋常务副总,只怕也会逐渐沦落成一个空有光鲜面表的驴粪蛋。
啧啧~
这就是开山怪的先天BUFF么?
恐怖如斯啊!
很是感慨了一番,杨默瞅了瞅回来后始终低调到不发一言的张大主任,目光有些古怪。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的话,等老王总从东营回来后,这位老王总心目中的天字号功臣兼首席心腹,职位只怕是会狠狠往上蹦一蹦。
虽然具体会蹦到哪个职位不好说,但权势大涨却是一定的。
只是希望……
到时候这货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别蹦到自己脸上来找不自在才好!
………………
中午。
白蒙蒙提著个高档不锈钢保温桶走进了综合办公室。
“张伯伯,怎么没去食堂吃饭?”
敲开主任办公室的房门后,小姑娘将保温桶顿在了茶几上,呵了呵手后,语气里全是幽怨。
她这个小徒弟当的可不容易,平日里工作一大堆不说,还得给自家那个懒到了骨子里的师父的送饭,如今就连自家张伯伯的午饭都需要自己操心……她觉得自己再这么忙活下去,完全可以入选公司十大保姆了。
张文顺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笑呵呵地看著自家的小侄女:“辛苦我们家钱丫了,事情有点多,忙忘了……晚上来我家,我亲自下厨炒蕨粑腊肉给你吃!”
白蒙蒙撅了噘嘴:“净想著偷我师父的腊肉吃……你咋个过年不自己带点腊肉香肠回来?”
听出了自家小侄女语气中的不满,张文顺嘿嘿了两声:“这不过年的时候一直在忙么,哪里有这个闲工夫去收腊肉?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品级的老腊肉不好收。”
说著,打开了保温桶,朝著里面那油汪汪的回锅肉搓了搓手:“再说了,这里又不比贵州的农村,我家那种楼房,等到开春以后腊肉放不久……叫了师父好几次他都不肯来,再不把那一箱子腊肉吃完,哈喉就可惜了。”
腊肉要在通风阴凉的地方悬挂保存,像他住的那种楼房,哪种条件都不具备,冬天的时候或许可以摆在外面的阳台上冻著,但开了春之后,被阳光一照,要不了一个月就会哈喉。
而且腊肉这玩意很邪门,如果不通风的话,哪怕你放在冰箱的冷冻室里,不出三个月也照样会发霉……要命的是,这并不是常见于老腊肉上的绿霉,是黄曲霉,因此在不具备合适储存条件的情况下,早早把它吃掉才是最佳选择。
白蒙蒙闻言,脸色一下子跨了下来,将保温桶里的炒菜端了出来后,把木筷子掰开递了过去:“张伯伯,现在老王总都已经回来了,你就不能跟我师父好好坐下来认个错,然后重回于好么……我家老崽晓得我师父才吃了两次腊肉就没再吃了后,大过年的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张文顺自然知道最后一句是白蒙蒙瞎编的,也知道这位小侄女一直在为了他和杨默的事情揪心。
只不过嘛……
微微地叹了口气后,张文顺摸了摸白蒙蒙的脑袋:“钱丫啊,你是给你师父行过拜师礼的徒弟……你放心,不管我和你师父闹成了什么样,都不会影响到你的,杨默这个人我还算比较了解,哪怕我跟他变成了死敌,他该教给你的还是会教,该护著你的时候还是会护著。”
变成死敌?
白蒙蒙心里一惊,旋即撅起了嘴巴,摇著自家伯伯的胳膊撒起娇来:“张伯伯,你和我师父以前关系那么好,啥子死敌不死敌的,呸呸呸!……我师父年轻气盛,撇不下面子,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委屈一下,摆个酒跟他认一哈错嘛!”
张文顺被自家小侄女摇的骨头都要散了,讨饶似地举起了手,说出来的话却令白蒙蒙大失所望:“钱丫,不是我抹不开这个面子,也不是我不想跟你师父摆酒道歉,而是……”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张文顺语气里有些萧瑟:“而是,这个歉道不得啊……如果老王总没有回归,那我没有二话,马上摆酒,哪怕自罚十杯,也要把这个歉给道了,但是现在老王总已经回归了……我要是给他道了这个歉,双方关系回到从前,那是在害你师父啊!”
!!!
白蒙蒙一脸的难以置信:“会害了我师父?怎么可能!?”
傻子都看得出来,老王总回归之后,哪怕是拼著所有人反对,也是要把自家张伯伯这个首席功臣提上去的。
在她看来,老王总已经回归了,张伯伯又马上要被重用,老王总的权威加张文顺的圆滑,再加上杨默的能力,那是妥妥的黄金三角,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班子组合……怎么会害了自家师父?
但是她很相信自家的张伯伯,既然张伯伯这么说,那就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难道说……
自家张伯伯和师父,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么?
可是……
为什么?
张文顺见到自家小侄女那一脸迷惑与惶恐的苍白小脸,很有些萧瑟地叹了口气:“钱丫,事情发展到今天,许多东西已经超出了之前的预料;你师父未必会履约帮上你爸,你也要随时做好回铜仁的准备……所以,有些道理,也是该摆给你听了。”
摆道理,而不是把一些内幕告诉我?
白蒙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脸色愈加的苍白了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张文顺也没了吃饭的胃口,把筷子轻轻放下,站起身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从桌子上摸出一根大重九点燃:“其实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等到布局已经基本完成,老王总就发出了指示,让我跟杨默重归于好,尽可能地把你师父争取过来……老王总之前虽然远在滇南,但对于公司的事情却一直很关注,虽然他老人家依旧秉持著【主业立身】的观点,却也不是看不出你师父的价值。”
老王总让张伯伯把师父争取去过?
那为什么……?
白蒙蒙彻底迷糊了。
张文顺扫了她一眼,苦笑了起来:“其实我也犹豫了许久,但最后,我还是决定不要把你师父拉进局……所以便有了几次邀约,但我却始终没有给你师父认错道歉的事情……由于这件事情是私密进行的,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当天我们到底说了什么,所以老王总被我骗了过去,只以为你师父年轻气盛,不肯接受我的和好。”
!!!
白蒙蒙嘴巴大大的O开,难怪自家张伯伯当时候严厉警告我,不允许把这事情透露给任何人,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可是……为什么?”
白蒙蒙觉得这个世界好复杂,复杂到她根本看不懂。
张文顺苦笑著摇了摇头:“因为这个局比你以为的更大,而你师父虽然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适合入这个局;”
“你可以简单地认为,如果仅仅只是局限于钻探一公司这个范围内,以你师父的能力,那完全可以玩的溜起……甚至再加上临邑县的行政范围,他也完全可以应对的游刃有余。”
“可是,如果把范围再扩大,把层次再拔高一级,那么你师父的能力或许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心性和做事风格上,却存在著致命缺陷……总之,一旦入了老王总所参与的这个局,像你师父这种半个生瓜蛋子,很有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张文顺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萧瑟:“严格来说,我能顺利地走到这一步,你师父功不可没;他那种看似油滑,实则重情重义的性格,我也非常喜欢,甚至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子侄……可成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害他。”
“至于我和他的关系……哎,恐怕也只能等到我退休之后,再跟他摆上一台酒,推心置腹地唠嗑唠嗑了!”
看著神情一片落寞的张文顺,白蒙蒙心乱如麻,脑子里更是一片浆糊:“张伯伯……我有些听不懂!”
张文顺笑了笑:“听不懂么?”
“呵,你还年轻,其实听不懂才好……不过谁叫你是老白的女儿呢,有些道理,就算不该让你懂,却也必须要让你懂了。”
说到这,张文顺望了望窗户外依旧阴沉沉的压抑天空:“钱丫,你知道么,虽然央企和行政系统是两条线,但却往往互相交集……一家央企单位到底牛不牛,所在的行业领域是否重要是一方面,它自身的级别是又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从这家单位里交流进行政系统里的外放干部是多是少,以及这些外放干部能进步到什么级别……身为老白的女儿,这道理应该不难理解吧?”
白蒙蒙心有感触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张文顺见到她点头,也没去在意自家侄女是不是真的懂了,继续说道:“央企里,处级之所以被看做是那道最重要的坎,就是因为你一旦升到了处级,就不可避免地占到了这条交叉线的面前。”
“你师父虽然是正科级干部,但从默默百投被注资了7个亿之后,他就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正科级干部了……而东营那边拿出十个亿来跟钻探公司联营之后,你师父这个实际操盘手,就更加不可能用普通的科级干部来看待……这中间的道理,不难理解吧?”
白蒙蒙又是狠狠点了点头。
虽然都是广义上的国企一系,但国企与国企之间是不同的。
许多省级国企甚至是地方国企里面,挂著为科长、处长名号的干部一抓一大把,但那都是自封的,最多在国企系统里有用,朝廷编委的名单里可没这些人的名字……也就是说,真到了与行政系统对接的时候,人家完全可以不认。
但像钻探公司这种央企却不同,从科一级开始,每个干部都是在朝廷编委里挂了号的,不但享有朝廷正式的补贴和福利,跟行政系统对接的时候,对方也必须认你的级别,然后按照对等原则接待。
事实上,这就是苏宇他们家里卯了劲地要把这位小二代往钻探公司里送的一个很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