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壮大,西南钻探一公司到了现在,正式职工已经超过了四千人,而要是再加上职工家属的话,人数已经破万了即便是人口稠密的北方,这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规模。
更重要的是……
作为当下重工业的一枝独秀,但凡跟石油沾上边的,就没有一个企业是穷的!
也就是说,包含职工家属在内的这一万多号人,属于妥妥的“优质客户”!
那么问题来了;
像这种以央企为核心的优质的人群集散地,企业主管部门拥有著极为强悍的话语权和隐性的再分配利益的同时,却也不太敢随意破坏已经稳定下来的商业生态圈。
就拿杨默提议的,准许部分村民正大光明地在公司地盘卖吃食来说蛋糕拢共就那么大一块,你过来卖吃食,那公司那些靠著小吃讨生活的职工家属怎么办?
要知道,这一辈的西南职工向来以兄弟姐妹多著称,就算现在石油工人的工资在各个行业领域中属于独一档,但要想养活那么多家属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要是家属再少了一份收入补贴,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之下,是要出乱子的!
对比起来,直供职工的食堂的米粮以及服务大队的劳保福利采购问题虽然牵扯的面没那么广,但作为一个职场老油条,张文顺是绝对不会愿意碰这一块的最起码这事不能由他来牵头。
杨默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菜鸟,对于这位主任如此大反应的原因自然也心知肚明。
当下只是耸了耸肩,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不愿意帮这些村民们找条路子也可以,大不了由公司掏钱,替他们把修路的任务给领下来,想必这些P110碳钢五层半套管是能要的回来的;只不过,所谓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公司只想著干这种一锤子买卖的化,难说今天的这类事会不断上演;”
“想必主任您也知道,随著国家经济的发展,石油缺口越来越大,这几年公司的生产大会战次数越来越多,指标也也越来越高;”
“而眼下这种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耽误了公司的大会战,那咱们部门和工农科肯定是第一个要挨板子的……”
虽然杨默的话只是蜻蜓点水,但张文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眼角顿时忍不住抽了抽。
让公司掏钱,主动替这些村民把修路的任务给领下来,这事其实没有多少难度说句令人沮丧的话,西南钻井一公司在这边当冤大头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最近十年来,临邑县几乎除国道以外的所有的二级公路,几乎都是由他们全额承担费用的,因此掏这区区两万多块钱的三级公路建设费用根本不存在问题。
但杨默有句话是真的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十几年来,本地人对于西南钻探一公司的态度变化他是一点一滴地看在眼里的,而一起接一起的“善后”工作,也著实让他有些身心俱疲。
所以……
这个年轻的提议也未必不可以考虑?
虽然张文顺并没在书本上学过“局部利益共同体”这个概念,但并不妨碍他以自己的角度理解这个提议隐藏的意思。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如果以后要指望著钻探公司正大光明地赚钱的话,想必这些村民以后也会收敛很多,自己也用不著一年到头都睡不好几个安稳觉了。
至于公司的其它科室……
嘿!死道友不死贫道!
反正生产才是公司的第一核心要务,有著钻井大会战这顶大帽子盖著,谁也不能指责自己的不是。
再说了,这事终究还是需要总经理拍板,就算有人不高兴,一下子也不能直接怪到他身上。
扭头看了看那群依然把道路堵的死死的村民,又看了看那几名至始至终都跟泥胎没什么区别的帽子叔叔,张文顺在脑海里迅速计算了一下得失后,轻轻叹了口气。
“村里的小卖部有电话没有,我需要向总经理请示一下!”张文顺深深看了杨默一眼,语气有些莫名。
“有!村头的小卖部有电话,俺叔公……赶紧使唤闪开道,俺们主任要去做请示!”
听出了张文顺言语中的意思,杨默毫不吝啬给他投去了一个赞叹而佩服的眼神,像极了一个迷惘的小年轻陡然遇到自己的人生导师。
啧!
这混球!
哪里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分明就是一根老油子嘛!
把杨默那并没有刻意掩饰的演技纳入眼底,已经在职场上混迹了近二十年的张大主任,忽然觉得自己的腮帮子有些发痒。
而杨默则是在一旁恭顺地笑著,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家主任的脸色变化。
第6章 对不起,我就是个废材!
杨默的提议最终还是没能被完全采纳。
不过那十三根五层半P110碳钢套管倒是第二天就神奇地再度出现在了管子站的露天广场里。
原因很简单,某位总经理虽然极为忌讳破坏钻探公司现有的生态平衡,但在放出了可怜巴巴的三个门店名额之余,却也给这些村民指了另一条路子:
修建家属区!
简单来说,就是将部分村民挂靠在有施工资质的工程队名下,将部分工序交给这些村民负责随著钻探公司家属人数的连年增多,住房已经严重不足,有些职工家庭甚至出现了六口人挤在一个单间里的情况。
而这些没经过培训的村民或许不敢放任他们去建6层高的楼房,但在技术人员的指导和监督下,分成几年,陆陆续续去修上十几排,总数高达三百余间的平房宿舍却是没问题的反正这里又不是市区,空地有的是,砖、瓦、水泥等紧俏物资指标西南钻探一公司更是不缺,因此怎么造都可以。
最关键的是……
承接修建家属区的部分工程,虽然时间跨度长,赚的钱不算少,但本质上却只是个并不敏感的短期工程平房不比楼房,成本过于透明化,在钻探一公司这种独特的生态环境里,让出这种边角料的肥肉去避免某些麻烦,反而并没有多少人反对。
但有些令人意外的是……
作为当事人之一,杨默并没有参与后面的对接工作。
那位综合办公室主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当天回来后先是给了杨、苏二人一顿毫不值钱的口头表扬,然后话锋一转,直接让两人好好休息几天,后面的事情则直接交给工农科的其它同僚去负责还美其名曰工农科在这方面更有经验,更不容易出岔子;并以一种劝学的态度,建议二人可以抽出点时间去现场,学习学习前辈们是如何工作的。
看著这位主任那写满了殷勤期许的胖脸,杨默只想呵呵两声……
不过对于这种摘果子的行为,杨默上一辈子遭遇的太多,因此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再加上他这次出头,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功劳,
因此……
这货在某位主任面前狠狠装了一番愤愤不甘的冲动青年后,便一脸自得地坐在办公桌上翻起盗版《古龙全集》来了。
只不过让他很有些小意外的是,作为张文顺最开始最许以重望的苏宇,并没有因为被杨默抢了风头而不爽,也没有因为那些廉价的口头表扬而昏昏然,最后在被摘桃子的时候更是没有丝毫不甘的神情。
可以说,除了当初在面对村民们不经意间显露的那丝凶戾外,这位在本地还算有些能量的年轻人,至始至终都是一副仿佛置身于事外的模样。
这使得杨默对这货的评价稍微高了几分不管怎么说,这货起码表面的养气功夫还是有一点的。
………………
中午,杨默抬著饭缸刚刚坐下,眼镜男保书贤就屁颠颠地凑了过来。
“喂,杨默,你大学数学学的怎么样?”保书贤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
见到这货总是这么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杨默翻了个白眼:“拜托……我是中文系的好不好,你问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学生高数学学的咋样……确定不是在找茬?”
保书贤闻言,有些牙疼似的抽了抽嘴,然后把身子稍稍往杨默的方向靠了靠:“那你高中物理学的怎么样?”
杨默有气无力地将挑了一勺素炒马蹄放在嘴里:“拜托,我就是个连初中物理公式都看不懂的废柴文科生……竟然问我高中物理学的怎么样?你这是跟我高中物理老师有仇,打算把我的现状告诉他,然后活活气死他老人家么?”
保书贤有些无语:“那化学和地理学的怎么样……就算是文科生,高中也得学这两门课吧?”
杨默一脸的不可思议:“咦?咱们高中竟然学过地理和化学?”
某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呆鹅一头黑线:“喂喂喂,你到底在哪上的高中……这、这课程开的也的也太草率了吧!”
杨默眨巴眨巴眼睛:“再强调一边,我就是个连文墨都没舞明白的废材文科生,高中没学过那些东西很奇怪?你总不能要求我上知TNT的制作配比,下知氰化物的合成公式,最后再给你建一套GTOS数学模型吧?”
听著这些乱糟糟的话,保书贤角抽了抽:“那、那你总学过生物吧……就算高中没学过生物,那小时候总归帮家里种过地吧,那些粮食、蔬菜、水果的种植知识,应该了解一些吧?”
杨默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只知道老妈煮出来的黄河大米很香,青椒炒菜椒很好吃,土瓜很好吃,但吃多了废气多……至于它们在地里什么模样,我见都没见过!”
青椒炒菜椒?
那是什么魔鬼吃法?
保书贤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是吧!你不是村子里长大的么……小时候没帮父母干过活?”
杨默沉痛地点了点头:“从我记事起,我父母就只让我认真学习,其余的事情就不让我插手了换成以前的说法,我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经历过劳动改造,不知民间疾苦,思想陈旧,生活作风颓靡,活该被当成反面典型,拉出去被所有人声讨的废宅米虫!”
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近乎于自黑的反省,保书贤倒抽一口凉气,糯糯了几声,却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噗嗤噗嗤的笑声,扭头看去,却是旁边桌的几个女生被杨默的那番话给逗乐了,一个个俯在桌子上,似乎忍的很辛苦。
杨默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管这些毫无边界感的雌性生物,只是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眼镜男:“喂喂喂,保书贤同志,你今天很奇怪诶……怎么忽然问我这些问题?”
已经彻底被这货打败了的保书贤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接到消息,张主任看著咱们整天没啥事可干,于是打算从咱们办公室里选几个人出来,帮著其它科室写材料……虽然说这些材料都有素材,但咱们这毕竟是石油单位,对数理化和地理生物不熟的话,写出来的材料很容易出问题的!”
看著保书贤眼中的跃跃欲试,杨默摊了摊手,一脸的遗憾:“哎呀呀,那可怎么办啊,我本来就是个学渣废材,考进上个大学都是全凭运气,至于你说的那些……我完全不懂啊!
第7章 下基层
第二天。
张文顺这位刚刚立下大功的主任不负众望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里,开始了他极有时代特色的激情演讲。
“你们都国家的栋梁之才,千里挑一的知识分子和高级知识分子,钻探公司的未来……”
“你们是时代的弄潮儿,优秀的你们,足以在任何岗位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我知道大家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之前的三个月都把们放在这里不管不问……我只能告诉你们,这里,是综合办公室……一个被公司列为改革试点的重点科室,一个上万职工都人人眼红的科室……这个办公室能成立,背后所面临的阻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什么叫综合办公室?就是什么工作都可以参与,什么科室都可以长臂管辖的科室!虽然我们不能直接越级对各科室下令,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就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智囊、全能手,未来与总经办并驾齐驱的第二大脑!”
“然而大家也都知道,我们是新部门,你们也都是新人……而且还是非石油专业,也没有任何相关工作经验的新人,要想一上来就对其它可是指手画脚,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万里长征始于足下,我们要学会去自己争取,自己寻找突破口!”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几天前,王总经理在会上大发雷霆,认为相当一部分科室上交的汇报材料虚以应付,空洞无物!”
“所以……”
不出所料,综合办公室的大部分年轻人毕竟是刚出校门的菜鸟,很容易就被这番鸡血刺激的嗷嗷叫。
于是,在众人略带遗憾和庆幸的眼神中,不学无术的杨默在两轮简单的筛选中被踢出了候选人名单。
对于自己的落选,杨默丝毫没有感到难堪但凡在国企干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埋首在普通机关科室里写材料乃是一等一的大坑,替别的科室写材料更是巨坑中的巨坑,上辈子被坑的找不到北的他,这回自然不会淌这趟浑水。
………………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保书贤和另外两名“幸运儿”则是在两个小时后,各自抱著一摞摞资料意气风发地回到办公室。
杨默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就到这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让张文顺这位科长尝到了甜头,在确定写材料的人选后,立马跟著钻进了办公室。
照例轻咳了几声,等到办公室彻底安静了后,这才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咱们公司不比普通国企,就算你们是被成为天之骄子的中专生(那时候的中专生地位也很高)和大学生,也必须接受为期半年到一年的实习考核,否则没法子成为正式员工……关于这一点,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吧?”
众人闻言,表情都凝重了起来,纷纷点头。
同样是国有性质,但央企的编制明显要比普通国企难拿的多当然,如果你是有政策照顾的央企子弟,那另当别论。
他们这些中专生和大学生放在普通国企,或许在报导的时候就能成为正式工,运气好点的甚至能直接被定为科员,当场成为一个小领导;但在西南石油钻探一公司这种央企,却绝对不可能。
正是因为如此,对于之前被闲置了三个月,他们才会如此内心惶惶,而眼下区区一个写材料的任务,竟然也会有如此激烈的竞争甚至是苏宇这种有背景的新人,最初在接到任务后,哪怕再心不情愿,也不得不在那些村民面前主动暴露自己的二代身份。
开什么玩笑,要是在那漫长的实习期内考核不达标,人事文件可是会被“交流”到地方国企的,如果实习领导对你的印象恶劣,你的文件甚至会被打回到学校或者人事厅去进行二次分配,那麻烦可就大了。
要知道,由于时代的特殊性,此刻央属石油单位的正式编制,尤其是有职能上升通道的编制岗位,不但名额宝贵无比,其妙用更是数不胜数……连苏宇这种本地小二代都得乖乖伏雌挨折腾,其份量可见一斑。
见到众人的紧张情绪被调动起来,张文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掏出一份花名册:“按照惯例,但凡是机关单位新报导的人才,都需要下基层轮岗锻炼,再拿到了各个基层单位的汇报评估后,才能走正式聘用的流程……一般来说,这个过程会至少持续5-8个月,而轮岗的基层单位,也不得低于3个!”
“但是,我们综合办公室的情况稍微有些特殊。”
“一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已经耽误了三个月的宝贵时间,除非是全体成员都按照一年的实习期限走,否则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给我们轮岗;”
“二来,则是我们综合办公室的职能拥有著一定的特殊性……要知道,我们是复合型管理岗,而且还是新成立的复合型管理科室,因此去基层锻炼很总要,但提升自己的综合专业素养,以及摸索出一套符合我们自身实际情况的工作方式更重要……因此,经组织讨论后,上级领导允许我们酌情缩短下基层的时间!”
“简单来说,公司打算以这次的石油会战为契机,对你们进行突击考核……也就是说,在未来的3个月里,除去帮其它科室写材料的三人外,其余人都会下派到各个钻井队里,进行野外作业跟班参加会战……会战完成后,你们也无需再去后勤部门和行政部门轮岗,直接以钻井队的汇报评估为准,决定是不是进入后续的正式聘用流程!”
说到这,张文顺脸上露出浓浓的期许:“同志们啊,这次的石油会战是公司本年度最重要的工作,时间长,任务重,情况复杂……但是同样的,这次的会战,几乎所有的科室都有参与……用上级领导的话说,这种需要调动公司所有科室力量攻坚的大型任务,不但是测试咱们综合办公室成员能力的试金石,同样对你们也是难得一遇的锻炼机会和表现机会……你们一定要把握住啊!”
短短几句话,让菜鸟们再一次进入到了一种既忐忑,又兴奋的状态中……那模样,像极了第二天就要高考的苦逼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