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笑了笑,杨默歪头看向严老西:“其实我今天过来,想让你帮的忙也很简单……老严,还记得当初咱俩是怎么认识的么?”
当初怎么认识的?
当然记得,自己至今记得当初……
回忆起当初那只上蹦下跳的小猴子,严老西冷硬的嘴唇扯了扯,可还没等笑容成型,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小杨师傅,你的意思是,你今天过来,是……?”
杨默紧紧地盯著严老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请你帮我做一台会!”
微微顿了顿,看见严老西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口拒绝的意思,杨默的眼神柔和了些,语气也轻和了许多:“不过老严你放心,这次让你做的会,不是当初你做的抬会,而是让你做一台……标会!”
标会!?
严老西闻言,眼神里多了一丝诧异,眉头的皱纹却是又加重了几分……
第547章 鼬之迳(2)
第548章 鼬之迳(2)
如果你问金融行业的从业者,华夏哪个省份在他们眼里最特殊,或许最终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但“闽省”却绝对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
无它,虽然闽省这个位于东南沿海的省份对于普通人而言存在感并不强,貌似除了沙县小吃、莆田、大红袍和鼓浪屿这些碎片化的印象之外,一时之间便再也想不出其它的东西了(一些人甚至连宁德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在金融行业和经济研究界,闽省却绝对是最特殊、最有研究价值的几个地区之一。
可以这么说,原本在历史上并不富饶的闽省,却是改开后全国唯一一个凭借着民间资本去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由下至上去构筑大量本地大型产业的地区……餐饮、鞋子、医疗、寺院、茶叶莫不如此;甚至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新能源汽车电池产业,要不是在行业发展初期也得到了民间资本的大力支持,说不定也未必能走到后世的哪那一步。
虽然这些从闽省地区发展起来、并逐步扩散至全国的产业里,有一些的确是富有争议,甚至是令人非常诟病;
但你不得不承认,这种由下至上的产业构筑模式,在全国范围内都是独树一帜,甚至是有些令人细思极恐的……不是从事产业研究的人,不会明白“从下至上”这四个字对于产业发展来说,到底拥有著何等的含金量。
而闽省那边,尤其是闽南地区,之所以能做出这一桩桩在圈内人眼里很有些“逆天”的成绩,这里面的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在闽南地区渗透率极高、同时又极具争议的抬会/合会民间金融模式,却绝对是个绕不开的关键。
………………
(此处删除千余字,想要了解的话,不妨去找个福建闽南地区的同学了解一下)
到了第二期,手里有著不错项目的A同事在应会时,在向大家粗略阐述了一下自己那个项目的大体情况后,最终在我这个会首的综合评估和协调下,A同事以100元的利息中标。
所以同事A能拿到的资金=其余9名会脚+会头的会金=1000元X10=1万。
而作为代价,同事A从下一期开始,每期都需要拿出1100元的会金,其中1000元是会金,100元是他第二轮竞标时允诺的利息;同时,他也失去了后续竞标的资格。
到了第三期,综合评估后,同事B以80元的利息中标。
所以他能获得的资金=其余9名会脚+会头的会金+同事A的利息=1000元X10+100元=1.01万元。
第四期,综合评估后,同事C以60元利息中标。
所以他能获得的资金=其余9名会脚+会头的会金+同事A的利息+同事B的利息=1000元X10+100元+80元=1.018万元。
后续的以此类推,直到11次的应会次数用完,而最后一位同事无需支付利息,自动得标;而他可以获得1万元+100+80+60+……也就是后面几位得标者多付的利息。
而前面10次的标会,最后一名同事一共支出了1万,所以中标后,多出的钱就是他的收益,他也成为整个标会唯一一个纯粹的理财者。
诺,有了例子之后,是不是很好理解了?
总之,标会就是一种市场化的融资方式,对资金需求越迫切,越早拿到会金,得标所需要支付的利息往往就会越高;竞标的方式讲这种融资的紧迫性量化,并且逐级释放。
而对于后面得标的纯财务投资者而言,虽然他们得到了更多的利息,但同时也意味著需要投入更多的资金成本,面临倒会,也就是前面的人跑路的风险也更大,这种融资方之间、以及融资方与出资方之间的博弈,市场这个无形的手,在每一个环节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这其实就是标会为什么会在后世的民间如此盛行的原因,一言蔽之:标会是比农村合作社和银行更便捷、更有效率、更符合市场原则的融资方式……对于那些很难从银行贷到款,但却又迫切需要资金的人来说,这世界简直没有比标会模式更好的融资方式了。
当然,身为德州城产基金的总经理,最近与刘行长走的略近的杨默忽然开口让严老西起上这么一台标会,用意自然不可能那么单纯。
……………………
“小杨师傅,你是……看著德州和兰陵两地的百姓这两年的生活稍稍有些好转,所以盯上他们的钱包了?”
严老西的眉头皱的有些厉害。
杨默如今缺钱的情况他自然是了解的。
而去年邻近年底,杨默自己给自己站台,把德州兰陵两地稍微上点规模的企业的富裕资金都换成了专项债券后,大家便以为面临著当下的缺钱情况,杨默唯一的办法,便只有跟尤亚坤那边缓和关系,积极拥抱DZ市主管单位,这才能够有办法合理合法地打通跟银行系统那边的渠道,然后获取大量的资金。
但如今杨默一开口,严老西就知道他是把主意打到基层来了。
也对,企业没钱,不代表民间没钱,这两年德州和兰陵两地的经济都有著肉眼可见的增长,就连农村老百姓的荷包都鼓了不少,虽然按单个人来算的话,那些钱实在是有些不足挂齿,但集腋成裘的话,那却也是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只不过……
杨默闻言,却是笑了笑:“老严,你这话却是说错了,最起码用词并不准确……我这不是把主意打到了基层身上,而是打算让那些集体企业把各自的闲余资金筹集起来,集中力量办大事!”
说著,杨默悠哉哉地吐了口眼圈:“在大华公司和钻探公司的不遗余力下,这两年来,凭借着百村扶持计划,大量的村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著实得到了长足发展……我倒不是想要干涉他们的资金分配,而是觉得,在这个经济高速增长的黄金时代,把那些赚来的钱全部拿来盖房子和摆酒席,委实有些浪费了。”
严老西却是眼角跳了跳,立马反应了过来:“小杨师傅,你的意思是……你是打算让我以乡镇企业和村集体企业为单位,筹起标会?”
杨默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华夏自古以来都有藏富于民的传统,因此1990年华夏刚刚开始复苏的以乡镇企业为主体的民营经济体创造的GDP第一次超过了国企,固然让国企一系很没有面子,但还是被国家给予了正面评价……位于产业生态下游的乡镇企业创造的GDP竟然能超过国企,这里面固然有著国企不争气的原因,但这些乡镇企业的效益之好,却也可见一斑。
但是藏富于民怎么个藏法,杨默却是有著不同的看法。
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执著,不管是北方的农村还是西南地区的农村,老百姓手里有了钱以后,第一件事便是盖新房子,然后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全村人吃席。
出身农村的杨默其实很理解这种心态,而且也并不是很反对这种做法,毕竟农村的文化生态跟城市里是两码事,有些城里人觉得略显可笑的做法,放在农村的具体环境下,却往往很有必要。
他只是感到可惜而已。
没人能比他知道未来的十年意味著什么,也没人知道未来的十年,已经是乡镇企业最后的黄金十年了。
所以,将赚到的钱全部用在盖房子、摆酒席这种挣面的行为上,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浪费资源的事情,如果把这些钱大部分用于扩大生产或者经营拓展上,并且积极进取,到了千禧年的时候,农村和乡镇企业,未必会变得那么落寞。
听到是以企业为单位筹起标会,虽然知道这意味著夏留通销社未来的工作量会翻倍,但严老西终归还是脸色好了些。
想了想后,严老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小杨师傅,虽然起会不难,以当下德州兰陵两地的民间的实际情况来说,筹集3个亿的资金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标会有标会的运作模式,这些资金说到底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所以这些筹到的钱,你让那些会员单位怎么个用法,却是个非同小可的大问题。”
前面说过,标会之所以会发生暴雷,是因为
而这一点,对于南方沿海的企业来说,或许称不上什么事,毕竟那边脑子灵活的野心勃勃之辈多了去了,唯一的桎梏就只有资金和资源;但对于齐鲁这边的乡镇企业和村集体企业来说,这却是要了老命了。
可问题是,既然杨默打算从那这些乡镇企业和村集体企业身上筹资,以那些企业的体量而言,想要筹集到足够的资金,企业数量就绝对不可能少……这基数一大,项目的问题就一下子凸显出来了。
要知道,在这种模式下,但凡有1/10的项目失败,那么就定然会产生严重的资金链断裂,发展了那么多企业进来,一旦暴雷,这事情就大条了!
杨默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到时候会以大华公司的名义给那些企业进行业务咨询指导的……北美市场的市场那么庞大,又有墨西哥这个跳板市场在,只要他们选对了赛道和方向,是不会缺好项目的。”
墨西哥?
北美平替市场?
严老西闻言,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杨总,是打算趁此机会,启动强村公司孵化计划?”
杨默闻言,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你知道强村公司孵化计划?”
严老西话说出口后才发现失言,当下干脆直截了当地承认:“有一次在跟吕经理闲聊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一下子让我觉得豁然开朗,于是便记下了。”
虽然吕莹莹之前跟严老西并不相熟,但随著在工作上的搭伙次数越来越多,在某些特质上有些类似的两人竟然越来越臭味相投,甚至很有些拜把子的意思,因此闲聊中没管住自己的嘴太正常不过了。
那个傻丫头!
真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听到是土狗同学无意间泄露了只言片语,杨默忍不住有些头疼。
当下却是波澜不惊地轻轻颔首:“钻探公司和大华公司不遗余力地给那些企业输了那么长时间的血,也是该让他们逐渐尝试著站起来走路了;”
“抢占北美的平替市场是个很好的契机,能不能一步步发展壮大,说到底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况且这本来就是指到他们面前的肉,让他们自己出钱抢这个机会,再公平不过了。”
严老西认可地点了点头。
大家长式的管理固然有好处,但却也有无数的弊端,你自己没有进取精神,给你喂再多的饭也白搭。
所以控制好节奏,一步步地打破温室,让这些企业逐渐独自去面对大自然的风雨,才是一个合格的操盘手该做的事情,而很显然,杨默选的这个打破温室的契机,实在是很妙……虽然要想平替岛国的那些诸如白电、消费电器、汽车之类的高科技产品目前条件还不成熟,但诸如衣服、食品、玩具、日化品、运动器材等产品,你稍微努把力,在平替市场中分一杯羹却并不是难事。
如果等到这些企业在大华公司的指导下,凭著自己的努力逐渐分到一杯羹,那么依靠著富到流油的海外市场和城产基金公司大基金业务自带的部分管控功能,孵化出一群具备较强带动作用的强村公司,想必也不再是个图纸上的概念了。
除此之外……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严老西无声地叹了口气。
……………………
一个小时后,杨默终于走出了那间破破烂烂的小房间。
看著村里如蚂蚁般忙忙碌碌的社员,杨默抬头望了望始终有些阴沉沉的天色,歪头笑了起来:“老孙呢,怎么不见他?”
严老西闻言,从微微走神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始终冷硬的如同岩石一样的脸庞挤出了些许笑意:“事先不知道小杨师傅你今天要来,小孙昨天就请假回了钻探公司,估计现在正在家里跪搓衣板呢……他最近忙的两脚不沾地,县里县外的到处跑,连他媳妇的生日都没能赶回去,家里面那位据说气的连桌子都砸了,估计没有个一两天,根本哄不好。”
川渝的男人都是耙耳朵,别看孙健现在在外面也算是号人物了,但回到家里,照样只有被收拾的份。
一想起那只野生大熊猫在自家堂客杀人的眼光注视下,垂头丧气地跪在搓衣板上求饶,杨默就忍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
听到杨默那略显幸灾乐祸的笑声,严老西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论起和杨默认识的时间,其实他和孙健都差不多,而且这三年多以来,他自认自己向杨默表露的善意比起孙健来只多不少,可杨默却从来没有对他表露过这种“不见外”的态度,由此可见对方对自己的堤防之深。
对方为什么会始终对自己下意识的那么堤防,他一开始并不清楚;但随著这两年杨默的身份水涨船高,以及对方的布局版图逐渐清晰,外加他自己的见识逐渐增长,却是慢慢品味了出来。
只不过,于公于私,他都真的不愿意见到自己跟杨默分道扬镳地那一天。
犹豫了一下,素来纳缄于言的他,正想开口邀请去自己家里坐坐,顺便将一些话敞开了说。
可还没等他开口呢,不远处便传来了一男一女的招呼声。
“杨总。”
“严社长。”
一扭头,却是陈秉义和林可染。
杨默一看是两人,立即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然后以一种比寻常步伐稍稍快了些许的脚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来跟陈秉义重重握了握,然后又跟林可染极有礼貌的轻触了一下。
“陈先生,林小姐,没想到在这能见到二位……怎么样,这两个多月来,在德州呆的还愉快不?”
杨默这话却是对著陈秉义说的,倒不是他对陈家比林家更加看重,而是林可染毕竟是个年轻女性,在有同伴同行的情况下,一上来就跟人家打招呼,未免会显得有些轻浮。
陈秉义温和一笑,语气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诙谐:“杨总,德州这边的民风民俗、经济发展速度,甚至是那些层出不穷的创意,都让我这个长久生活在海外的游子叹为观止……原本一开始我还埋怨我父亲为什么要把我派到这么一个之前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来考察投资,但真到了这里,才发现我误会他老人家了,回去后得好好感谢我父亲肯给我这么一个大开眼界的机会才对。”
杨默闻言,顿时哈哈笑了起来:“陈先生这是在给我们脸上贴金呢,德州这两年虽然发展的速度不算慢,但哪里当的起叹为观止这四个字?”
陈秉义用上“游子”的自称,让杨默觉得心里很舒服。
实话实说,他对于老一辈的南洋爱国华侨是很尊敬的,但对新一代的年轻人,却是没有多少信心,毕竟这些人打小就在海外长大,对于故土还有著多少情感和留恋,却是难说的很。
不过如今看来,情况似乎还算不错?
想到这,杨默看了一眼饶有兴趣打量著自己的林可染,微一犹豫,还是打消了跟这位时尚美女寒暄的念头,转过头来继续看著陈秉义:“怎么样,陈先生,考察了两个多月,有没有什么心仪的项目?”
之所以用“心仪的项目”,而不是寻常经常使用的“看得上眼的项目”、“想投的项目”,就在隐晦地再次重复自己的立场:既然当初给了你们两家承诺,那我杨某人就说到做到,除了那些的确不能让外来资本介入的产业之外,其余的项目,我都可以帮你们协调。
陈秉义闻言,听懂了杨默暗示的他下意识地就想张嘴,不过瞅了瞅杨默身边的严老西,又回想起自己在夏留村所见的种种,顿时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他有一种预感,即便是杨默如今缺钱的事情在一些人的眼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但现在并不是出手卖好的最好时机,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陈、林两家这次计划转移过来的资产虽然并不算少,但却也同样不算太多,在投了那个自动售货机生产工厂后,他们手里可以动用的资金已经只够产生一次轰动效益了。
想到这,陈秉义看了林可染一眼,发现这位小伙伴的心思根本没在正事上,只是一个劲地打量眼前这个只在两个多月前惊鸿一瞥见过一次的男人,压下了即将上挑的眉毛,却是羞赧地笑了起来:“杨总,德州这边潜力惊人的好项目实在太多,我们都快挑花了眼,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取舍,不如……杨总您再容我们一段时间?”
杨默闻言,瞅了瞅这位面相很有些民国文人般文雅绵软的同龄人,心想自己却是小看对方了,果然不愧是陈家的重点培养对象,这接人待物的水平固然没得说,那谨慎周密的行事做派,乍看之下全无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魄力,但实际上却是任何一个合格的投资者该具备的优秀素养。
果然不愧是实业起家的陈家,虽然只有短短数十年,但这底蕴却已经显露出来了。
想到这,杨默轻轻一颔首:“没问题,德州产业和市场的大门永远都向所有的爱国华侨敞开著,陈先生你们尽管慢慢看、慢慢选,有了想法了后,直接找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