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乎于央行和大型国有商业银行之间,由此就能很直观地看出政策性银行的份量了……这种单位,哪里有那么容易成为第一批的元老?要知道,刘炯在银行系统里可不属于普通职工的范畴,甚至都不能算是中基层管理者。
事实上,我国的首批政策性银行出现在1994年,分别是国家开发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哪怕再不懂的人,光看这些政策性银行的名字,也能看出它们的地位和份量。
而如果对华夏银行发展史有所了解的同学,就应该知道在1994年这个时间点新成立这三家政策性银行并非偶然,因此对应杨默刚才透漏出来的口风,很容易就串出一条并不模糊的脉络出来。
………………
微微隐晦地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之后,杨默转过头来,看著满脸期待的刘炯,洒然一笑:“都说要成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老刘这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此值银行系统尝试探索商业化改革之际,任谁都知道,当商业化改革摸索出一套相对可行的方案后,政策性业务的剥离就势在必行了;所以与人人争先恐后的商业化改革尝试相比,这条上限更高的赛道反而没有多少人涉足。”
“无它,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想要谋求一块政策性业务的试验田,条件太苛刻,难度太大。”
“但德州不一样。”
“首先,德州是分税制试点改革城市……试点城市嘛,政策的探索总归是具有先行性上的便利的,再加上德州又是制造业产业升级的实验城市,因此只要做好沟通,以产业引导基金的名义和形式,对一些银行系统政策性业务做剥离测试,并不存在著太大的困难。”
“其次,做剥离测试并不是光剥离就完事了,你还得在产业促进这块做出成绩来,否则贷款这种事人人都会,你凭什么让组织上高看你一眼?”
“但是好巧不巧的是,德州刚跟七濑商会签订了一笔为其三年,总合约金额为50亿元的远期合约,涉及的领域又是国家最重视的农业,甚至还直接关联到国家的世纪大工程……菜篮子工程。”
“更巧的是,德州城产基金公司也有意利用这次的超大规模远期合约,以及岛国对于这批农副产品的高要求来做文章,反推本地的农业升级和工业升级;”
“最最最巧的是,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由于前期在其它项目上的超大投入,如今已经没钱了,因此只能通过市里面向刘行长寻求支持……而刘行长恰好也有这个魄力,敢于向组织上申请银行系统政策性业务的剥离和先行性实验。”
微微顿了顿,杨默脸上露出一个很微妙的笑容:“要出一份漂亮的实验数据,不但要一块肥沃的试验田,更需要一把饱满壮硕的种子,除此之外,精通园艺,并且愿意细心照看幼苗的园丁也至关重要。”
“这些德州都不缺!”
“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基金公司过去一年多以来,通过大棚蔬菜种植、GAP药材种植、自主品牌出海、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等项目孜孜不倦地向德州地区,尤其是乡镇基层地区输血造血,已经给这些地区的种养业乃至工业制造业夯实了一定的基础;”
“更关键的是,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这些地区的民众已经逐渐意识到了标准化种植和规范化种植的重要性,并且已经开始尝到了好处,现在借著岛国远期合约一时,进一步深化精细化种养殖和现代化作业模式,其实并不存在著多大的抗力……光著一点,德州就秒杀了九成以上的国内地区。”
刘炯和宋文轩闻言,纷纷点头。
不管你说是意识落后也好,见识少也好,性子犟也罢,当下华夏农村地区的百姓普遍抗拒标准化种植模式,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倒是与城市里那些习惯了根据自己感觉手搓零件的国有企业有著异曲同工之妙。
但唯独德州地区和兰陵地区是两个例外,要说犟,这些齐鲁农村地区的老乡们比谁都犟,而且固执的跟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谁来都不好使;可偏偏就是这两个地方,率先成为国内第一批实现大规模标准化种植的地区之一……这背后固然有著无数人的不懈努力,但却足以堪称九十年代初齐鲁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这种些许的不同乍眼一看并不如何起眼,但真到了真刀真枪干事情的时候,优势却一下子被凸显了出来。
杨默见两人点头,又是笑了笑:“更有意思的是,有海部先生,有宫本先生的面子在里面,此次七濑商会跟我们的合作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不但愿意向我们转让部分蔬菜水果的种子专利,也愿意跟我们共享一些种养工艺、农业设备方面的技术……虽然这些无偿技术的比例并不大,更多的需要我们支付专利费用,但这些新技术和新设备,却足以让我们的农产品产量和品质,以及相关制造业的技术水平往前跨越一大步。”
“再加上大华公司、夏留通销社等本地企业在农村地区颇为不错的影响力和动员能力,最起码,新技术和设备在基层的推行抗力是被降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的;”
“届时如果老刘你能利用银行系统的影响力,与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和市里面一起,共同去在降低市属制造企业对于相关农业新设备新工艺标准的抗拒力……这么大规模的农业订单和关联产品撬动市场规模,一二产业的供需两端一旦在最短时间里达到价值传递平衡,这个产业的战略投入产出绝对会亮瞎所有人的眼睛。”
“到时候……老刘你要不被组织上点名表扬和重用,我杨某人这一双眼睛抠下来给你下酒喝!”
刘炯听的眉开眼笑。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句话,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银行系统里面想要介入政策性业务赛道的人可绝对不止他一个……都是千年的狐狸,以当下的形势,在这个赛道里做出成绩的好处你以为只有他才看得到?
可看到也没法啊!
要想在这个赛道做出成绩,就得主动出击。
可银行系统在政策性融贷业务这一块从来都是大进大出,如果是组织上的命令或者是主导的业务还好,但如果是你自行请命主导的业务,一旦综合投入产出不成正比,那是要挨板子的,甚至被调查组请去喝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主动请命出击就意味著巨大的风险。
其实分税制改革试点城市远不止德州这么一个,随著时间推移,全国拥有著试点资质的城市已经有著几十个之多,因此能够与当地主管单位联合在一起,以产业引导基金的名义尝试政策性业务剥离先行实验的人远不止刘炯他一个。
而且经济基础和产业基础比德州地区好的城市也不止一个两个,德州毕竟原来是老工业区,底子在那放著,就算这两年的发展堪称飞速,其实到了现在,其GDP水平放在全国的地级市也不过就是个中游稍稍偏上罢了。
可那些纸面上的基础再好又有什么用?
华夏农村地区的一些情况,谁都门清,你就算投入的资金再多,落实到基层没有执行力,那也是白搭,别提什么产业促进效果了,投进去的钱和设施,三年之后还能有一半以上的留存率就可以念阿米豆腐了……别给我唱官腔,提什么XX级别的重点项目,那些东西放当下的农村基层地区,根本不好使。
所以,杨默的开口显得就如此的金贵。
论及民风彪悍程度,其实德州从来不输大名鼎鼎的常山、唐S、沧州等地,只不过德州更多是农村地区民风彪悍罢了。
可这种农村基层民风彪悍的地区都有一个共性你可以说他们浑,你可以说他们不讲道理,但这些地区往往都是那种特别讲究宗族关系,特别“认人”的。
去过西南偏远山区的同学都知道,同样是外人,有些人过去受到的待遇就是各种刁难和不愉快,但有些人过去就会享受到极为热情地招待,甚至本地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际遇差别之大,直接让人怀疑自己去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中间的缘故其实很简单,这种地区的人素来都是爱憎极为分明的,把你当亲人朋友了,哪怕你朝他要钱,他都有可能把所有的家当交到你手上,然后不好意思地问一句,钱够不够,不够他去找亲戚朋友再借点;
但要是没把你当成亲人朋友,那对不起……齐鲁虽然素来以孔孟之乡闻名,但却也同样有段不怎么光彩的历史,这里自古以来便盛产响马。
而很明显,大华公司和夏留通销社等单位之所以这两年能在农村地区把各种业务拓展的那么顺利,甚至拥有了连本地主管单位都羡慕不已的影响力,那是因为种种因缘际会之下,这些地方的人把他们当成了自家人。
所以,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即便是机会放在你眼前了,可有没有大华公司和夏留通销社帮忙推进和协调,那绝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什么?
你说刘炯为什么非要在农业项目上死磕,非要在农村基层这一块死磕,政策性融贷业务的范围那么广,换个细分赛道不照样可以出成绩么?
嗯……
这么说吧,虽然同是政策性业务的赛道,但细分赛道和细分赛道之间是截然不同的。
回想一下前文提到的94年第一批成立的那三家政策性银行的名字,你是不是很容易地察觉点什么?
放著组织上最看重、最关注的三个细分赛道不去做成绩,转过头去那些犄角旮旯里钻研,刘炯就是做出点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再说了,齐鲁这边的出口虽然做的不错,但德州毕竟是内陆城市,你让他放弃农业发展领域去掉过头与那些沿海城市的银行系统同僚们拼进出口贸易,那不是傻么?
………………
见到刘炯这么一副喜形于色,恨不得现在就敬酒三倍的兴奋模样,杨默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刘,虽然在当下切入德州地区的一二产业螺旋型升级,对你是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可政策性融贷业务的剥离和先行性实验不比普通的商业融贷业务,敏感性可是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在单纯的投资回报率这一块,有著大华公司和夏留通销社的协调,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会出什么糟心事;”
“可要以产业引导基金的名义和方式去开展后续的业务,而且还是实验性质的先行性的实验,你这边光在业务层面做出剥离可不成,还得做好组织框架和运行守则上的调整,就跟国外当下盛行的事业部模式一样,否则一旦下面人在未来的工作中把商业融贷的那一套模式搬过来,你立马就得吃挂落;”
“所以……”
“在这一块,老刘你准备好了么?”
刘炯闻言,顿时一愣,旋即整个人严肃了起来:“老杨,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你这边有什么建议没?”
杨默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这货在银行系统里混了十几年,既然打算抓住当下的机遇,却连这个问题都没想过。
但他却没打算深究,他和刘炯之间毕竟是合作关系,虽然当下他的确是需要银行系统的资金和资源去帮忙协调和催化德州一二产业在农业领域的升级和对接事宜,但具体在个人身上,却是刘炯占了天大的便宜。
所以刘炯问出刚才的话,更有可能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以及在询问杨默这边是不是有什么附加条件。
既然如此,那么杨默自然不会客气。
当下笑眯眯地看著他:“我毕竟不是你们银行系统的人,建议嘛,自然是没什么资格提的;不过倒是有些不成熟地想法想跟你沟通一下。”
刘炯心里一紧,到了杨默这种层次的人,说话越是谦虚,那么事情反而越难办。
不过他很清楚,两人之间的主动权,自始至终都掌握在杨默手里,而且只要杨默张口,省里的同僚们立马就会屁颠屁颠地连夜赶过来,人家想要换个“互相帮衬”的小伙伴,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因此当下哈哈一笑:“老杨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哥俩都这交情了,犯得著这样照顾我面子?什么沟通不沟通的……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嘛,你的本事大家都知道,我也刚好开开眼界,好生学习学习!”
杨默没去理会刘炯刻意咬重的“交情”这两个字,闻言只是笑眯眯地看著他:“既然老刘你这么说,那我也不矫情了。”
“老刘,你毕竟是银行系统的,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出国考察学习过,所以……你学习过伊斯兰银行模式么?”
伊斯兰银行模式?
听到这个全然陌生,但从名字上却仿佛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词语,宋文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刘炯却是紧皱眉头,苦思了好一会儿后,这才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第591章 核心竞争力与两个条件
第594章 核心竞争力与两个条件
许多人可能会存在著个误区,会把政策性融贷跟商业性融贷完全区隔来看,觉得这是两条泾渭分明的业务线。
单纯从表面来看,这个观点似乎没错,这两条业务线之间的确没有多少交集线。
但问题是,在华夏,银行、甚至是整个金融,都是一个三维的统一整体,彼此之间相互影响,楼市跌了还能影响大A,进出口涨了还能影响商业融贷利率呢,又怎么可能真的把各版块的业务单独来看待?
所以,这就使得政策性融贷的剥离和先行性实验的难度比单纯的商业金融业务改革难上了好几个级别。
无它,商业金融的改革,当下更加最求的是商业创收能力和M1、M2货币的社会流通率,因此在当下只要在产权明确、权责明确、政企分离这几个方向寻找突破口,并且根据各个地区、各个时间段、各个细分业务领域探索出一套套杠杆手段和风控手段就可以了(追求各种金融衍生品在内的M3货币的社会流通率,是后来的事情)。
但是政策性银行的生态定位决定了政策性融贷业务是不可能去追求中短期利益的,它需要站在一个更加宏观的层面去考虑问题,并且承担著一些软性调控职能;
举个例子,如果说商业银行追求的是M1、M2货币的社会流通率的话,那么政策性银行则需要利用一些非行政手段去调控相关地区的M1、M2货币与M0货币之间的传递效率和转化率……区区几个字的区别,中间的难度却是呈现几何倍地攀升。
所以,这就是目前政策性融贷业务剥离和先行性实验这个赛道目前鲜少有人进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这个赛道难度太大了,不但要求参赛者拥有著极为广阔的宏观视野,同时也要求参赛者有著不弱的顶层设计能力;毕竟不管是什么系统,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是有限度的,更多的都是依靠守则去驱动和运转。
而既然提到顶层设计,那么杨默刚才提及的“伊斯兰银行模式”,就很有些值得玩味了。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于欧美银行的模式,不但与欧美的商业银行完全是两码事,跟欧美的政策性银行也是大相迳庭……甚至可以说,虽然都挂著“银行”两个字,但从底层逻辑上来讲,却仿佛两个世界的东西。
“伊斯兰银行”,顾名思义就是主要存在于伊斯兰世界的银行,但事实上它的确是五六十年代在中东地区开始兴起的。
由于《古兰经》和教法规定,利息属不合法的收入,必须禁止。故此类银行的信贷不计利息,即贷款不收利息,存款不付利息;其资金来源主要靠客户存款、官方无息贷款。
这就出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伊斯兰银行的金融信贷活动一般会采取4种方式:
1、参予股份制。
银行是向借方的发展项目提供贷款时,以股份的形式投入,双方按协议分配利润。
2、盈亏分摊制。
银行与顾客(即存款者和借贷者)结为伙伴关系,双方按照协议共同分担经营的亏损或参加利润的分配。
3、加价制。
银行在资助贸易时,从标高价格中获取收入,当客户申请贷款购买某种货物时,双方达成协议,由银行出资购买,在到期偿还贷款时,银行收取高于原先物品的价格,其中的差额就是银行收益。
4、手续费制。
凡汇款、信用证、中长期贷款、外贸贷款等均按款额和期限,由银行收取2~4%的手续费,用以支付银行的管理费和通货膨胀的差额。为了鼓励扩大存款,对存款人可按银行经营的情况和存款额的多少,参加利润分成、获得存款奖金和货币的保值金,并在申请贷款、使用支票等方面给予优待。
嗯……
不知道诸位老师看了以后,会不会产生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似乎这里面隐含的底层守则跟华夏曾经一度追求的东西有种非常玄妙的印证?
虽然说西方世界对这种伊斯兰银行模式大加批评,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银行因为教义的原因不许收利息,是一种愚昧落后的表现。
但实际上,如果你真的对后世的中东各国有所了解,并且复盘中东各国过往几十年在发展过程中的种种,你就会发现,利息固然不可消除,但不许银行赚利息钱,反而促成更健康的金融业。
不许赚利息钱,那么银行赚什么钱呢?
答案是……赚服务费!
你可能以为这是换汤不换药,糊弄中东当局而已,其实,并非如此。
我们辩证的来看,
有利息收入,虽然银行放贷时也会做风险调查,但不会那么深入;毕竟,利息是受法律保护的,企业最后赔了,银行总有办法,比如接收抵押品,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等等。
而且,因为有利息收入,围绕著债权债券等等,金融贼们大做文章,各种杠杆,防不胜防,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结果就是大量资金根本没进入实体,而是在金融机构之间空转。转来转去,金融贼们弹冠相庆、数钱数到手软,而实体却苦苦找不到资金。
这种情况在七八十年的欧美和岛国,甚至在九十年代的南美大量的出现,哪怕后世的华夏也普遍出现这并非大家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但没办法,一开始的顶层设计就已经决定了必然会这种路径依赖,如此庞大的系统已经运转起来,要想改变哪里有这么容易?
但伊斯兰银行模式下,银行只能赚服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