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丁、第二王国、的黎波里伯国、安条克亲王国,这四方势力便是现如今圣地漩涡中的四位棋手。
当然,就从人口来说,另外三个加起来,都不足萨拉丁的二十分之一。
盖里斯之所以要在今天、也就是刚进提尔城的第一天,便找到巴利安说这么一句话,其原因也正是如此。
“现在的提尔乃孤城,纵然可以借助海路从安条克那边取得粮食,从的黎波里那边得到援兵,但依旧缺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后方。”
听着盖里斯的话,巴利安也点点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外约旦那边是没法给我们提供太多帮助的。”
事实上,这一次的出兵,盖里斯已经把外约旦的家底给掏空了。
他带走了所有的火炮,以及70%的常备军。
以目前外约旦领地的状况而言,在接下来的相当长时间内,都需要以自保为主,自然无力再来援助提尔城。
“我们需要一个后方,需要一处能够生产火炮,能够获取生力军,并与欧洲产生联系的后方!”
当盖里斯说出这话的时候,巴利安其实已经清楚盖里斯在说哪里了。
巴利安将目光投到了塞浦路斯岛,就目前而言,最适合作为外援的势力,就那里最近。
“但艾萨克那家伙,会支援我们吗?”
塞浦路斯皇帝艾萨克,一位从东帝国手中,篡夺了塞浦路斯岛的野心家。
虽然他是也是基督徒,但就眼下天主教同东正教之间的关系,加上个人利益,这家伙是不太可能援助十字军的。
“塞浦路斯皇帝不会,但塞浦路斯的人民们会。”
巴利安同盖里斯相处这么些天,听到这话的时候,就清楚盖里斯这是打算主动出击了。
“需要多少人?”
“我、阿尔乔斯,还有几名帕拉丁,其实就够了,人不需要太多。”
听到盖里斯的话,巴利安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这不够吧?”
“已经够了,你要清楚,塞浦路斯是一处孤岛,而我则是一位【先知】。”
巴利安一时间,没特别理解盖里斯话语中的意思,他想不通孤岛和先知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但既然盖里斯打算亲自出面,并且宣称自己乃先知的话,那么这其实就是神的旨意。
下意识的,巴利安画了一个十字。
“但时间上怎么说?现如今萨拉丁大军集结,难道他就不会孤注一掷向我们发起进攻吗?”
“我是说,如果您不在的话,仅凭阿卡城内的这些士兵,面对萨拉丁海陆夹击,上万人的攻城时,想要守住城市,是不是太困难了些?”
有关巴利安的这个问题,盖里斯也给出了回答。
这个回答翻译成汉字就是一个成语,巴利安一听到那句话后,就意识到盖里斯确实有着出众的战略眼光。
“青黄不接。”
……
青黄不接,这个成语中的青指的是青苗,黄则指的是呈黄色的庄稼。
意为庄稼还未成熟,陈粮已经吃完。
也比喻新旧不能衔接或后继的人力、物力、财力等中断。
今天已经是1187年的最后一天了,再过一个夜晚就要来到1188年。
这是东地中海地区的初雨时节,意味着青苗长成,也意味着距离上一次丰收,已经过去足足七个月了。
别说萨拉丁的部队如何,便是那些种地的农户家中,如今都没多少余粮。
千人规模的军队调动还好说,万人规模的军团调动,则意味着便是去烧村,都烧不出足够多的粮食。
特别现如今,又是巴勒斯坦的冬雨时节,气温既冷又多雨,道路泥泞难以行军。
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淋雨,这种日子,就不是打仗的时候!
因此,在这个冬季,萨拉丁将他的军团分散驻扎了耶路撒冷各地,静静等待下一个适合作战的季节到来。
在这些日子里,萨拉丁在耶路撒冷城里,接见了一些溃兵。
这些溃兵,既有塔博尔山战役的幸存者,也有提尔城外战斗的幸存者。
因为这些溃兵们汇聚到耶路撒冷的缘故,有关这两次战斗的信息,愈发详实起来。
“你是说,他们具备了一种能发出巨响,并且能在一两百步距离上,杀伤你们的武器?”
听着这些溃兵们的各种不连贯的表述,萨拉丁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确定不是配重投石机?”
答案自然不是,因为按照溃兵们的描述,那种武器在短距离的时候,还能喷射出火焰与铁石。
几十名骑兵连带他们身下的马,在顷刻间就被射成千疮百孔。
这也是起初有关龙吼的传言来源,因为那种武器表现出的效果,犹如龙息一般。
这就让萨拉丁感到格外茫然,他难以按照这些溃兵们的描述,去还原出武器的原貌。
“你是说你们听见了爆炸,还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一种新的、从未听过的武器、能够在近距离高效杀伤,并且还能惊吓到马匹,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萨拉丁在陷入沉思之后,将自己身旁的那些智者们集结到一起,然后商讨了许久。
直到他的一位顾问,提出了一种可能:“中国雪。”
“不应该是这种效果吧?”萨拉有些怀疑。
有关硝石的性质,阿拉伯人早在9世纪时期,就已经有过明确记载,表明他们进行过相关的试验。
比尔伊本哈扬和拉齐等人,便将硝石视为炼金术的重要原料。
本质上和中国炼丹道士整出火药区别不大。
但有关黑火药配方,阿拉伯人倒是没怎么去细致弄过。
结合硝石的特性,埃及的阿拉伯人可以配置出燃烧剂。
借助硝石配置出来的这种燃烧剂,是具备一点爆炸效果的,但那太过弱小了。顶多说帮助燃烧剂炸开,将着火的石油提取物,溅的到处都是,从而将城市点燃。
儒历1168年,麦格里齐围攻里,法蒂玛王朝的最后一位大维齐尔,为了抵御法兰克人的攻击,点燃了两万罐的石油,让大火烧了54天。
后世在旧开罗出土的文物中,便发现了大量保存完整的火罐,其中不少便含有硝石,或者说存在火药的近似物。
阿尔哈迪镇的阿卜杜拉医生,由于在开罗混过,因此也接触过相关的知识。
只不过,阿拉伯人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因为硝石的助燃效果,他们的技术路线,某种意义上来说“点歪了”。
萨拉丁为了确定猜测,让人去取来一点硝石,点燃后叫那些溃兵们来嗅。
然后得到了一个答案:“有些相近,但并不一致。”
相近、意味着确实可能含有硝石,不一致则意味着缺乏了某种东西。
萨拉丁的眉头皱紧,他依旧想象不出,硝石、爆炸、以及隔着两百步造成杀伤之间的关系。
基于谨慎的角度,萨拉丁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探究一下,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此,即便现如今12月不是一个适合打仗的季节。
即便现如今青黄不接,
萨拉丁还是集结了一支三千人规模的部队,打算去提尔城看下情况,要为来年的大规模攻势做准备。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被现如今的萨拉丁格外看重,但有关来年攻势能否一锤定音,却是萨拉丁必须考量的。
如果可以的话,萨拉丁希望在1188年的春收之后,彻底荡平黎凡特地区的海岸线。
要将这些法兰克人殖民者,彻底赶下海啊!
当塔博尔山在夜里点燃篝火,于白日里升起狼烟的时候,提尔城中的守军,便知晓又一次苦战将要到来。
而在这同时,城里的守军们,还看到了海平面上展露桅杆的桨帆船。
……
1188年的1月,确实不是一个适合打仗的季节。
连绵的大雨,浇灭了士兵们的热情。
本该是热火朝天、激情洋溢的劫掠行为,都变得死气沉沉,仿若上班一样。
事实上,这一次的提尔城围攻,对于萨拉丁一方而言,就确确实实乃一次“工作”而不是攻城。
提尔城的天空乌云翻滚,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在城墙上呼啸。
萨拉丁的信使披着长袍,神色冷峻。
他又一次见到了巴利安,然后如惯例一般,递交了一份劝降的信。
相较于自己另外一位被割掉了耳朵与鼻子的同僚,这名信使并未受到什么折辱。
甚至于他还带了一封来自巴利安的感谢信,回到了萨拉丁的王帐。
萨拉丁阅信后,神情一如往常的镇定,但眼中却闪烁着深思。
紧接着,他挥手命令士兵将一位年迈的囚徒带到帐前,这人正是蒙特费拉特侯爵威廉五世,康拉德的父亲在加利利海西战役中被俘的战俘。
“帮我传一回口信,若你的孩子放弃抵抗,那么我将释放你并赠予你财富,提尔城归我。”
蒙特费拉特侯爵威廉五世沉默不语,但无论他做出什么反应,都不会妨碍萨拉丁利用这枚棋子去试探城中情况。
太阳的余晖透过厚重乌云,给这片大地带来昏沉的光芒。
这天地间充斥着一种沉默张力,四周的声音仿佛被风吞噬,只剩下那风掠过海面,掀起海浪拍着岸边礁石的动静。
当威廉五世被萨拉丁的士兵押送到提尔城下,然后被大声宣读要求后。
巴利安注意到身旁的康拉德,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个意大利人,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架十字弓,他瞄准了自己的父亲。
康拉德做出的回应,让巴利安都有些头皮发麻。
“我父亲,他已经活了足够长了,他的人生只是一段早已该落幕的戏剧。”
蒙特费拉特侯爵威廉五世出生于1115年,至今已经足足72岁了,是真正的高龄之人。
但不论怎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想过康拉德竟然会以此为理由,拿着重弩指向自己的父亲。
城下的那些撒拉逊人听到了,康拉德的父亲也听到了,而巴利安还有他身旁的那个铁面王者也听到了。
“你看、这就是……为王者、的心性,他然……我亦然。”
巴利安从未想过这么一个面容俊朗,看似开朗热情的意大利人,在这么一个关头,竟如此的毫不犹豫。
城墙下的威廉五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但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但总之,这么一幕劝降,还是不了了之了。
当萨拉丁听闻这整个过程后,沉默片刻,眉头微蹙,低声自语:
“这个人不信教,而且非常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