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要被勒索的对象,则是安茹家族。
因为盖里斯左手无名指玺戒的缘故,他被认为是安茹家族的一份子。
而塞浦路斯这座岛,并不欢迎法兰克人。
但作为一名贵族,盖里斯虽然是被囚禁在地牢,但他的生活条件,其实还算行。
每天的食物至少都是人吃的,而且饮水也算干净。
待安德烈吃完那不大的面包,然后悠长的叹出一口气。
“谢谢你,法兰克人。这都是我们反抗神的代价,我们是应得的,因为我们是自作自受。”
听着安德烈说出这话,盖里斯也只是淡漠来了一句:“你将凡人的秩序,称为神的旨意,这是将天父置于何处?”
“昔日以色列犹太人,求着先知撒母耳说:现在求你为我们立一个王治理我们,像列国一样。”
“撒母耳向天父祷告,然而他所得到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是厌弃你,乃是厌弃我,不要我作他们的王。自从我领他们出埃及到如今,他们常常离弃我,侍奉别神。现在他们向你所行的,是照他们素来所行的。”
“先知撒母耳,再三强调,那为王的,将会何等跋扈,然而犹太人竟不肯听撒母耳的话,说:不然!我们定要一个王治理我们,使我们像列国一样,有王治理我们,统领我们,为我们争战!”
“为他们征战?安德烈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那些犹太人,竟以为立王后,是王为他们去征战……”
地牢尽头的那些狱卒们,在吹牛打屁,一个个不时喝着些小酒,与地牢尽头的盖里斯这处,宛若两个世界
在那边,是王权意志的延伸,在肆意欺凌民众。
而在这边,是又一位先知,重申早已给世间带来的启示。
“那为王的,他要征用你们的儿子,去充当车夫马夫,在他的车前奔走;”
“令他们耕种他的田地,收割他的庄稼,替他制造作战的武器和战车的用具;”
“他要征用你们的女儿为他配制香料,烹调食物;”
“要拿你们最好的庄田、葡萄园和橄榄林,赐给他的臣仆;”
“他将征收你们庄田和葡萄园出产以及羊群的十分之一,赐给他的宦官;”
“至于你们自己,还应作他的奴隶。”
“到那一天,你们必要因你们所选的君王发出哀号;”
“但那一天,上主也不理你们了。”
沉默、死寂,盖里斯的这番言语,是安德烈他们生活苦楚的真实写照,却又远远不及。
安德烈也好、又或者其他囚犯也罢,他们生活在一处孤岛上。
这里不是亚嫩那样的沙漠中的绿洲孤岛,而是一处真正、处在大海中的孤岛。
九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塞浦路斯人,有着塞浦路斯人的精神世界。
在这片狭小的岛屿上,过往的一切、亦或是那些大陆上的纷争,对于岛民们而言,都恍若神话一般。
早在公元前4世纪的埃及托勒密王朝统治时期,塞浦路斯岛上便有着浓厚的帝王崇拜思想,他们将君王视为与神平等。
而当罗马人拿下这座岛屿后,塞浦路斯人除去【阿佛洛狄忒女神】外,就几乎只信罗马奥古斯都了,罗马皇帝们被视为“现世神”。
便是宙斯与赫拉这对神王夫妇,都要被推到一旁,成为次要的信仰。
第一位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他不仅自己在塞浦路斯被当作神一样对待,甚至他的女儿朱莉娅和他的妻子利维娅,也分别成为了“奥古斯塔女神与新阿佛洛狄忒女神”。
通过对罗马奥古斯都作为“现世神”来崇拜这一举动,这座岛屿将自己纳入进了罗马秩序当中。
当然,随着时代的推进,这些古老的偶像崇拜,都消散于时光长河中。
新的信仰顶替了旧的偶像,但岛民们那独特的精神世界,却传承了下来。
他们的世界,就这么点大,海洋将他们与大陆分隔。
九千多平方千米的土地、十几万的同胞人口、屹立在岛上的特罗多斯山脉与凯里尼亚山脉,加上那丰厚的矿藏以及肥沃的土地,便是他们的全部了。
一个名为艾萨克科穆宁的家伙,成为了这个小小世界的“现世神”。
大陆则是另外一个世界,大陆上的纷纷扰扰,有若异界的传奇故事一般。
如盖里斯这样踏上岛屿的法兰克人,是十足的异类,但也是他们所羡慕的对象。
“真好,真羡慕你,你们的世界是那么大。”
“你虽然是贵族,但却是好人。”
“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的,你的亲人们会来支付赎金,一切都会变好。”
安德烈的话,让盖里斯略微沉默了一下,他其实不需要赎金就能离开这个地牢,不需要赎金就能离开这座城市。
但他想带走安德烈,带走这座地牢里如安德烈一样的人。
他们这些人已经是举起武器了,他们想要反抗统治这座岛的“神”。
所谓带走,绝不是说强硬的要让这些人,对盖里斯无脑的崇拜。
不是要让这些人,从信一个偶像,变成信另外一个偶像。
就如盖里斯自己所说过的那样:
他不愿以强暴之手,使世人信他。盖里斯是要给世人铺设一条能选择的道路,让世人能踏上自赎的抗争之路
是要让世人在困顿黑暗中,心灵得以觉悟。
他不愿造就一批失去真切灵性的无魂木偶,不谋求将自己抬上神坛。
越是了解塞浦路斯人的精神世界,盖里斯也就越发的警醒,也越发的欣赏安德烈、以及他的几名战友。
因为他们敢于向这个世界的“神”抗争。
盖里斯轻笑了一声:“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父母双亡,如今耶路撒冷王国也已经被萨拉丁攻破。”
说话的同时,盖里斯还是摸了一下自己戴着的那枚玺戒。
有一说一,他这也算是说谎了吧。
“但我听说,耶路撒冷每次遭遇危机的时候,罗马教皇都会派遣十万军队过去吗?”
“要是那个时候,十字军能把皇帝,也一同赶走就好了。”
十万已经是这安德烈这个壮汉,所能想到的最大数字了,因为塞浦路斯岛上的居民,也就十几万数量。
盖里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耶路撒冷法兰克人的祖国,就是巴勒斯坦。”
“法兰西不是我们的家乡,欧罗巴也同样不是。”
“而且,你竟然指望十字军来了之后,帮你们赶走艾萨克?”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十字军来了之后,他们还会走吗?”
盖里斯,在这闲聊过程中,将十字军的大缺大德,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附近这几个牢房里的囚犯,在听完之后,也有一时间失语。
他们没想到盖里斯这个法兰克人贵族,竟然毫不避讳自己祖上所干过的那些事。
“就算十字军赶走了暴君,但只会有更多的暴君。”
事实上,如果没有盖里斯的出现,那么在1191年,也就是三年后。
英格兰国王狮心理查,也是伊莎贝拉的侄子,将会征服塞浦路斯这座岛屿。
征服这座岛屿后,狮心理查为了偿还自己十字军东征的负债,加上为后续军事行动筹集资金,对塞浦路斯进行了“不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一次性从这座岛上征收一半的资产税!其实和抢劫也没多大区别。
当他抢完后,又把这个岛用10万金第纳尔的价格,卖给了圣殿骑士团。
为了短时间回本,圣殿骑士团同样对塞浦路斯这座岛进行“不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实在是受不了的塞浦路斯岛民众,直接站起来反抗,把圣殿骑士团殴打了一顿后,这座岛又被转卖给了现如今的耶路撒冷王国国王居伊。
可以说,如果不是盖里斯的出现,那么这些塞浦路斯岛民们的未来,只会是从一个凄惨到另外一个凄惨之中。
“只有改变这座岛屿,使之回到古罗马帝国的时代,塞浦路斯这座美丽的海岛,才会焕发她的生机。”
虽然说,罗马对于塞浦路斯人而言,并非过去式,事实上,他们的身份认同,就是东帝国罗马人,或者说希腊人。
但盖里斯所说的古罗马帝国,安德烈他们也是能理解的,毕竟那是一个辉煌的世代,是在塞浦路斯人故事中,被传唱千年的世代。
古罗马时期是塞浦路斯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
由于塞浦路斯是东地中海第一大岛,亚欧非三洲于海上的交汇地,加之同样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站,加之又有着极其富足的铜矿资源。
塞浦路斯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贸易体系。
罗马大道环绕着整个塞浦路斯岛,这座岛上产出着:葡萄酒、谷物、铜、蔗糖、木材、玻璃乃至于造船业。
如果有人质疑那个时代的存在,那么只要看看当初、也就是千年前古人的遗迹。就会知晓这里的过去,要比如今、这个经过撒拉逊人与拜占庭蹂躏的岛屿辉煌许多。
这里的废墟有体育馆、浴堂、圆形露天剧场、古市集、宙斯神庙等。
辉煌的过去,与惨淡的现如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折磨着每一个心中有所渴求之人。
在安德烈牢房里的另外一个人,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不过是一群被关押的囚犯罢了,有今朝没明日的,谈什么改变?”
在他的眼中,盖里斯的这番话语,都不过是不着边际,毫无逻辑的话罢了。
一个法兰克人,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古罗马的荣耀呢?
对此,盖里斯说道:“困苦穷乏人寻求水却没有;你们因口渴,舌头干燥。我耶和华必应允你们;我的神必不离弃你们。”
“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你们而来,只要你们愿意至死去反抗艾萨克,愿意同暴君偶像们战斗一生。”
“那么,现在、我就能带你们离开这里。”
“铸就天国,我辈义不容辞。”
安德烈与身旁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谁?”
“安德烈啊,罗马人呐,不要害怕,我必帮助你!你的救赎主是耶路撒冷的圣者!这是我的宣告。”
……
空气中的腐臭与潮湿愈发令人窒息,微弱的光线透过生锈的铁窗,照亮满是蜘蛛网的墙面。
距离盖里斯入狱已经有快一周过去了,他被狱卒勒令写出一封信。
要用过往的商船送去提尔港口,联络那边的法兰克人贵族,好叫他们出赎金。
做戏做全套,他们让盖里斯写,盖里斯就写了,反正这些日子,其实也没真被虐待。
只能说希望伊莎贝拉那边,能清楚自己的能力,别过来担心自己。
兴许阿尔乔斯已经联络过提尔港了,那样一来也能减少误会。
然而在这么一天,狱卒的脚步声打破沉默,一个牢房里许多囚犯,都未想过的人被狱卒押了进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男性希腊人,他拥有坚毅的面容、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和健康的古铜色肌肤,身材健壮。
盖里斯可以确定,这个人绝非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