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指指点点,其实也并非纯粹恶意,单纯是盖里斯的出现,让他们乏味的生活多了许些谈资。
盖里斯作为匪灾中幸存者的身份,也替他抹上了一缕悲情的味道,村庄中的民众也会担心自己遭遇类似的悲剧。
当然,在这件事上,盖里斯其实没说谎,他确实经历过匪灾,只不过那些贝都因人土匪的结局……同庄园里村民们所想的不一样罢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盖里斯从未干出过任何出格的举动,他便仿佛是一个真正的农民一般,与查理一同干着许多农活。
喂养牲口、放牧羊群、清理田地上的杂草、为即将到来的秋耕做着种种准备。
就这么两天过去,盖里斯同法兰克人自由民群体打成一片。
是的,查理的这个村庄中,占据主体的是法兰克人自由民,兼有少量的法兰克人农奴,而在整个庄园中,占据主体的穆斯林农奴,则单独汇聚成村庄,分布在其他地方。
按照查理的描述而言,拉布雷特庄园是一个大型庄园,呈现一个比较四方的范围,管家的宅邸与教堂还有各种生产设施如磨坊、烤炉与榨酒设备等,位于庄园靠中心的位置。
围绕着庄园中心四散出去的便是不少小型村庄,这些村庄的人口与户数都挺少的。但分布范围其实相当有讲究,首先是穆斯林与基督徒不会混居,其次是法兰克人的村庄数量较少,更为靠近庄园中心,并更多的位于道路交叉口。
显然,这样的分布有利于封建主借由基督徒的力量,去控制镇压穆斯林。
对于村庄中的法兰克人而言,盖里斯虽然是异乡人,但也能勉强被他们划进“我们”的范畴。
又是一天农活结束,但太阳离落山还早,一帮人坐在田埂上扯淡聊天。
“没开玩笑?那奥罗尔家妹妹,屁股真那么大?”盖里斯的面容上带着丝油腻而猥琐的笑意。
而一旁那几个年轻人丝毫不以为意,或者说正因为盖里斯接过了这个话茬,他们才觉得盖里斯是好兄弟。
“那当然!这还有假,我给你说啊,隔壁村都有想过来提亲的呢,但奥罗尔就坚决不同意!生怕自家妹妹嫁远了会吃苦。”
一说起别人八卦,许多人就兴奋起来了。
“那姑娘多大了啊?”盖里斯砸下嘴,好奇问道。
“十三!正是嫁人的年纪!”
听到十三这个数字,盖里斯还是楞了一下,这是要比之伊莎贝拉年纪还要小。
但在周围人口中,十三岁嫁人却是天经地义,根本没什么好质疑的。
一旁的兄弟有人注意到盖里斯表情,便揶揄了一句:“怎么,你瞧上人家了?我给你说,奥罗尔家妹妹像是个好生养的,但实际上可不好娶,他家里条件不好,根本给不了嫁妆!”
“不是,倒不至于。”盖里斯笑着矢口否认,又再度说道:“我是替我家那兄弟想的,西蒙那小子打小就呆呆的,不帮他多想一想,怕不是打一辈子光棍。”
“再说,家里条件不好,能比我两兄弟更差?我两兄弟,有那图嫁妆的资格吗?遭了匪灾,要不是有查理兄弟收留,不晓得要多惨呢!”
一听到盖里斯说自己遭灾,周边这几个淳朴少年也都收敛了下面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好小伙。
甚至还有人专门岔开话题:“这个点,也没什么事好做,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对了,我找到了一个大蜂窝!”有人和献宝似的,向周边人吹嘘。
一听到这人说起有蜂巢,不少人嘴里就泛起了口水,这年头白砂糖那可是相当难弄的,蜂蜜是最直接的甜味剂。
只要一想到那蜜的味道,个别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许些。
“哪儿呢?”
见到周围人的反应,那人神气极了,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林子。
“那儿呢!”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不少人一下子就打了退堂鼓。
“嗨!那可是老爷的林子!”
这年头,庄园里近乎所有东西,其实都是属于领主,自由民按天朝标准,严格来说其实也只是交租非常少的佃户罢了。
刨除自由民自家屋子,周边的大多数林子、草地、水塘都是归属于老爷。
老爷的东西,便是人家不要,丢那里烂了、坏了、臭了……只要没说给你,那么你捡起来了,便是有罪。
不经允许捡根柴,都能给人绑起来拿鞭子抽,何况是去捅蜂窝呢。
盖里斯见身边人这幅模样,往地上啐了口口水,搓了搓手。
“怕什么!那老爷难不成还能懂法术?今个儿,我带你们把那蜂窝给捅了,你们别把这事捅出去就成!”
“可那蜂窝挺高的,而且说不定还有毒,这万一撞上巡林的,那我们可就要倒霉了……”
盖里斯直接站起来,一米七八的身材,放在这个时代,便是在法兰克人中都算鹤立鸡群。
一旁蹲在田埂上人抬头仰望,便觉得他异常高大。
“哪来这么多话!那蜜水的滋味,凭啥老爷们尝得,俺们泥腿子就尝不得!”
进林子走不了几步,距离巡林员的小屋也有些距离,在一颗树的枝丫下,比之人头要更大些的蜂窝挂在那里。
盖里斯带着一众人,盯着那蜂窝看了许久,那些指头大的蜜蜂在不断进进出出。
蜜的滋味涌现在各自味蕾,但现如今却有谁都不敢上前一步。“盖里斯,要不,算了吧……这万一被发现了、这万一让蜂子给蛰到了……”
有人劝着盖里斯,而那人目光中很是关切,这又与前些日子截然不同。
若说前些日子,盖里斯同他们还只是陌路人,顶了天看作教友,那么当盖里斯愿意带着他们来到这个蜂窝下时,这可真就变成“咱们”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这里我最高!待会你们走远点,万一被发现了,你们当不知道就成!至于这蜜蜂,那还伤不到我!”
一边说着,盖里斯大步向前,从地上拾起来一根木棍,便来到那树下。
这时,他身后的那些人,看向盖里斯的目光便更是钦佩起来了。
这新来的兄弟,真不是在吹牛啊!他是真把哥几个放心里!
这个时候也别说什么蜜蜂不蜜蜂,领主林子不领主林子的了,就冲这能替哥几个捅蜂窝的举动,盖里斯不是兄弟,那谁是兄弟!
以盖里斯的身手,自然没什么好说,他也没表现的怎么过分夸张。只是如猴子般,在树上爬了几下,当木棍能够着的时候,只两下也就捅了下来。
随后,啪嗒一声,那蜂巢掉了下来。
伴随着的,便是密密麻麻腾飞起来的蜜蜂。
当盖里斯直接从两米高树上一跃而下,朝着林子外一路狂奔的时候,便突然看见那几个傻小子居然没走远!
“不是、你们!”盖里斯也顾不得说什么,最后就吐出一句话:“赶紧跑啊!”
在他身后,那些密密麻麻腾飞起来的蜜蜂,已经飞来了。
那几个小伙,本是觉得就这么走远了,显得他们没义气,可没曾想过,盖里斯之所以让他们走远些,主要是怕蜜蜂蛰到他们。
大地上,四五个少年,朝着快要落下的太阳奔跑,在他们的身后是野蜂飞舞。
但大伙的脸上并非愁眉苦脸,反倒是挂满着欢笑,与他们身后的蜂群,奏出一首别样乐曲。
自打盖里斯来了后,他们生活中可聊的变多了,欢乐也变多了。
原先灰暗阴沉的世界,都仿佛因为盖里斯而绚丽多彩起来。
……
蜂蜜最后还是没能弄到,因为当盖里斯他们这群人,晃开蜜蜂后,却就见那蜂巢像是被人拾走了。
不过这其实也无所谓了,他们彼此间勾肩搭背的离开了田地,向着村子的方向行去。
其中一人忽有所感,直接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人富贵了,大家不要彼此忘记啊!”
“哈!那么好的事,哪能轮到我们呢?查理出去打仗,那可都是当了几个月的苦力,才被放回来!雅克,那家伙更是生死不知!”
“唉!小小的麻雀,怎么能理解雄鹰的远大志向呢?”
那人话一说出口,旁边的人就两巴掌轻轻拍他身上了,这人说话居然取笑他们是麻雀!
而盖里斯则看着这帮年轻人,不知在想着什么,但嘴角却勾起了笑容。
“放心,我们不会忘记彼此的。”
在这些少年人心中,仅仅两天时间,盖里斯便已经是他们的同路人了。
可当这些人回到村庄的时候,却又脸上再无笑容。
一队人就在不远处的村头。
打头的那人,盖里斯认得,在昨天就曾来过,是这个庄园的管家,询问过盖里斯的来历,但被查理给圆上了。
所谓管家其实便是帮领主管理庄园的人,毕竟领主那么多处庄园,不可能处处顾及,自然就需要有人代替他们管理。
那管家穿着一身干净靓丽的衣物,打一眼看去便能同周围的自由民区分开。
而从周围人的毕恭毕敬来看,在这庄园里,他显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今年春收确实不好,大家都受了苦,这领主又加了税,我知道你们艰难,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那人语气中带着无奈,双手微微摊开。
“我的祖父,早年与你们一样在此地劳作,正如经书中所说【富人疲劳工作,是为积蓄财产,在退休时,饱享安乐】这才使得我家今日无饥寒之忧。这是天父的恩赐,更是我家世世代代乐善好施的报答。”
“我等为其后裔,当守家训,心怀仁爱,行事公道,广施恩惠,方能庇佑后世子孙,得到天父的无穷恩赐。”
那人话说的很漂亮,可这话说的愈是漂亮,周围不少人却就愈发茫然,乃至于惶恐。
与之当面的那几户人家,更是直接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了起来。
盖里斯在看清那几户人家后,有些一愣,然后是愕然,再然后他来到了西蒙的身旁,拉扯住西蒙,示意他先不要发作。
“我也明白你们的难处。”
“这来年怕不是要打仗了,这税竟然收的这么重,本该交的一些杂项,你们几户人家挪到明年其实也行,我替你们垫上,至于秋耕,若你们实在缺的厉害,可以来我这里借上些种子,就当是我效仿祖父的美德了。”
当那人说道可以借些种子的时候,地上的人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显然这绝非喜极而泣,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便是一旁许多人,也都流露出怜悯。
说完这些话,看似完成了一次施恩的管家,转过身便离开了村庄,踏上一辆马车,朝着远方的管家宅邸行去。
西蒙只觉得怒火冲天,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发作,因为跪下的那几户人家中,偏偏有着雅克的母亲与雅克的妹妹。
虽然西蒙有件事没法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管家话说的越漂亮,周围人便越惶恐。
但有一点西蒙注意到了,那管家在看向雅克妹妹艾玛的时候,显然表露出了他的贪婪。
“先生,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西蒙转过头向盖里斯表露出了困惑。
第100章 老爷的恩情重如山
盖里斯左右环顾了下,他确定一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在西蒙耳边轻声说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任何馈赠早已暗中标注好价格。”
“今年都已经交不上税了,他们明年就交的上吗?这交不上税是欠领主的,可若是那管家替这些人垫上税的话,你觉得是欠谁的?”
“这种麦子,收成不过是1比4到1比10之间,巴勒斯坦这边地还算不错,但也至多不过是种1收7或收8。”
“要种出2000磅麦子的话,得准备300磅的种子。”
“借了那么多种子,等明年的时候,又该还回去多少呢?总不可能是借多少还多少吧。今年管家帮他们垫过的税款,明年又要还回去多少呢?也不可能是借多少还多少吧……”
“你觉得这是欠远方领主的比较好,还是欠身边的管家比较好?”
“这看似多了一年的空隙,叫人能喘口气,但当来年的时候,又该怎么去偿还人家的恩情呢?”
盖里斯没有说更多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管家都已经如此施恩于他们了,那他们是不是该拿自家所有的东西去回报管家的恩情呢?
若是自家的东西,还不上那如山般的恩情,是不是又该做牛做马的去报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