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树林,绿意已是盎然,树木密集,树枝多有遮挡,张虞不得用手拨开树枝,弯腰顺著小道而行。
约走十余步,本以为林中无道的张虞,眼前浑然开朗,一条石道从宅院后方,延长至山坡。
张虞循石道而走,琴声越发清澈。
走了数十步,张虞得见竹亭里,女子一袭素雅的汉服,端坐于蒲团上,葱指如玉拨弄著琴弦,显然琴声正是从此发出。
如若近看弹琴女子,可见其如墨般的长发用木簪固定,面容清纯且又秀丽,给人一种清雅贵气之感。张虞前世见过不少佳人,故自诩不会被女子所动,但今见此少女,竟有些惊艳心动之感。
静赏少许,张虞恐打扰女子的雅意,便欲挪动双脚准备离开。
“啊!”
忽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张虞转头望去,猛地看见那女郎被吓著脸色青白,其含秋水般得美眸目光紧盯著竹亭外的棕色细蛇。
细蛇吐著信子,在亭外时停时游,似乎进入朝竹亭的意图。
张虞打消了原路返回的想法,转身踮起脚间,向棕色细蛇摸去。
“别动!”
见女子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张虞大声喊道:“蛇无耳,但能闻走动之声。”
“别动,由我来擒蛇!”
闻声,女郎发现张虞的身影。虽说不知张虞何时出现在此,但在害怕之下,女子听从张虞的意见,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脚抬离地面,生怕惊扰到毒蛇。
张虞蹑手蹑脚,缓缓朝蛇挪动。而蛇似乎差距到什么,原地停了下来,吐著信子,收集空气的热感应。
当距离蛇有十余步时,张虞动作放缓,从腰间抽出环首刀,继而猛地投掷过去。
寒芒一闪,毒蛇来不及反应,当即被环首刀斩成两断,鲜血迸溅而出,蛇身在地上痛苦挣扎扭动。
张虞捡起地上木棍,将地上挣扎的两节毒蛇扫到从林深处,并防止死后作孽,还用木棍狠狠敲打蛇头,再埋入土里。
与此同时,少女平复了心情,趁著空隙,看清张虞的模样。
因身高八尺,常年习武练箭,张虞体格挺拔有型,虎背龙腰不说。侠客眉、桃花眼、点墨瞳点缀著俊朗的脸庞,其中最吸引少女的目光,便是那如刀刻斧削出来的高鼻。
当然,常年骑射而形成的罗圈腿被少女无视了!
盖有张虞人在,毒蛇已被解决,少女心安不少,主动为张虞捡起地上的环首刀,并用巾帕擦拭刀刃上的血迹。
“多谢郎君出手!”
少女将擦拭干净的环首刀递于张虞,说道。
见少女可人,张虞有心挑弄,笑道:“此蛇甚毒,仅凭谢字不够!”
闻言,少女黛眉微蹙,暗忖:“此人俊归俊,但不料却是贪财之辈。”
或受张虞颜值影响,少女又思道:“他与我无恩无情,今救莪一命,欲得钱财回报却也正常。”
“不知郎君欲求多少钱帛!”少女开口问道。
张虞挽刀入剑鞘,笑道:“某不求钱!”
“那郎君想要什么?”少女些许不满逝去,好奇问道。
张虞指著坡下,笑道:“我每日在坡下读书,治学之余甚是无聊。女郎琴声悦耳,能解我读书之疲,故望女郎能常来弹奏!”
此语一出,少女失声而轻笑,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一样,说道:“郎君不嫌弃我琴乐不精便好!”
“善!”
张虞余光瞟见红衣侍女小跑而来,笑道:“一言为定,明日听卿雅乐!”
不待少女有所反应,张虞便按原路返回。
“千金,发生何事了?”
侍女红娘拎著漆盒,气喘吁吁而来,问道。
少女委莞而笑,说道:“无事,遇见毒蛇与趣人而已!”
“毒蛇在哪?”红娘紧张道。
“被趣人杀了!”
“趣人呢?”
“走了!”
……
亭中,张虞刚拿起竹简,便见郦嵩含笑而来。
“伯松,何事让你这般欢喜?”张虞问道。
“过些日长文公讲经,叮嘱让济安一并前去。”郦嵩说道。
“好事!”
张虞指著石桌上的竹简,笑道:“恰好满腹疑惑,可以请教先生。”
郦嵩翻了翻竹简,见所览书籍不含经学,劝道:“凉州三明虽战功赫赫,但亦不敢忘经学。济安名声不显,不应单读兵书,而不治经学。”
东汉一朝强化儒学治世,故出现武将儒化特征,而这种儒化趋势非武将所心甘情愿,更多是社会环境逼迫导致。
东汉用儒学团结大汉内部,但因用儒学团结,所以又变向排斥著不通儒学之人。故凉州三明为了融入大汉,常身体力行治经。
张虞不以为然,说道:“经学不能兴邦,更不能驱逐胡虏,今不如多费些时间,专研兵书。”
说著,张虞声音压低,说道:“况且以当今大汉形势,天下不日将乱矣!大乱之时,大丈夫当持剑平乱建功,岂能皓首穷经乎?”
“啊?”
郦嵩大吃一惊,环顾四周,问道:“济安何出此言?”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近日来,我闻商人多谈太平教众,今中原八州遍布太平教徒,而朝堂不知其势。今上有十常侍乱政,下有怨民遍野。为政若此,天下早晚必反!”
郦嵩脸色微变,消化著张虞所抛出的预言。
半响之后,郦嵩蹙眉说道:“太平道遍布中原八州,我颇有耳闻,但不曾有这般想过。如按济安所言,太平道若反,或许中原将乱尔!”
太平道传教的州郡里,并州完全被忽略。以至于张虞在云中边塞时,根本不知道太平道教之事。
今来到晋阳,与中原沟通的信息渠道畅通了,张虞才知道中原地区已有大量的百姓信仰太平道。不论是依照历史进程,还是依照政治上的判断,太平道的势力已威胁到了东汉朝廷。
郦嵩问道:“如中原大乱,济安欲如何为之?”
张虞思索片刻,道:“大乱之前,马匹价位必然暴涨,今可让父亲加紧筹办商队,从中赚些钱财。你我可在晋阳静观时机,寻时而动。”
“好!”
《唐书太祖本纪》:“年十七,太祖与郦嵩至晋阳,事故弘农太守王宏。时太祖不好经学,嵩劝读经,答曰:‘吾闻太平道遍布八州,朝廷视而无睹。今民生涂炭,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
第13章 汉代的思政
春风习习,天气转暖。
早晨,山院内一改往日之宁静,随王宏游学十来名士子已在院中等候,其中便有包含张虞、郦嵩二人。
“入堂!”
在侍从的呼喊声中,院中张虞与十来名士子于阶下脱下鞋履,背负书囊,在廊间趋步而行。
“张虞!”
温劭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肩膀从背后故意撞了下张虞。趁著张虞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快步从旁经过,而后瞪了眼张虞。
看了眼温劭的背影,张虞眉头微皱。这些日子不见温劭,张虞差点都忘记了有这号人。
“济安!”
郦嵩说道:“我听外人言,温劭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市井之事,怕温劭不会忘记,今后当会寻机报复!”
张虞盯著温劭的背影,冷声说道:“膏粱子弟!”
“走,长文公要到了!”
听见王宏的沉重脚步,张虞与郦嵩趋步入堂。
因来得有些晚,张虞与郦嵩选择左边二排两个临近的位子,并将书囊里的笔、墨、刻刀平整地摆放在桌子上。
“长文公到!”
“仆等拜见先生,愿先生体安!”
十来名士子齐刷刷起身,向高位上的王宏问好。
“坐!”
王宏捋了捋髯须,招手示意众人坐下。
“诺!”
张虞调整了下支,而后跪坐在蒲席上。
支者,形如T状,其用途是在跪坐时,将椭圆形面垫在屁股下方,底部置于双脚之间,如此可令脚跟免于受压,便于长期跪坐。
任何人跪坐长久,腿脚都会不便,故支的发明,让跪坐成为方便之事。同样因有使用支的习惯,交椅也能轻易被汉人士子接受。
王宏象征性的摊开一卷竹简,沉声说道:“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故治经,需以《春秋》《孝经》为先,二经中需以《经》为先!”
“为何以《孝经》为先?”
因早已治《孝经》多年,王宏几乎可以不看任何内容,继续说道:“曾子侍孔子时,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而不能答。”
“子示疑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张虞侧耳倾听王宏所讲述的内容,不得不说王宏对《孝经》理解造诣非常高深,不仅能引经据典,还能针对汉代宣传的忠孝思想进行解释。
如汉代为构造自己统治秩序时,非常巧妙的利用孝与忠的捆绑,而修《孝经》的王氏显然是为此提供理论依据。
孝如何能与忠挂钩?
其理由非常简单,你的一切由父母所给予,故你需要回报父母。
那如何回报父母呢?
读书进仕,光祖耀宗,属于进孝的最终目标。
故人应先孝顺父母,而后为国君效力,以达到建功立业这一目标。
如何为国君效力,《王氏经》同样给了一种解释。
你用爱孝顺母亲,用尊敬以待君主,那么你需要用爱与敬侍奉父亲。
为何要尊敬君主?
因为你尊重并顺从上级,才能保住自己的官爵,这样才能不让你父母蒙羞,才能如常祭祀祖先。
随著王宏讲解的深入,张虞已是明白汉代修经的部分意义。修经除了教授知识、谋略外,还有利用孝与忠的捆绑,构造政治理论思想,宣扬效忠国家的意义,确立君臣与父子的关系,并维护大汉统治的合法性。
当然,东汉时期的儒学思想,与明清时期的愚忠理念不同。因忠从孝衍生而出,故孝在国之前,如此思维模式下的士人,他们很多时候为选择自己家族利益,或是说以孝顺父母为先。
两汉时期,为父母报仇而杀人者,不受惩罚之现象,可以变向说明孝优先于忠。
另外一方面来说,正是因东汉社会以孝忠为价值观,也才有诞生出这么吐司族、豪强。
西晋王朝为何被人调侃为以孝治国,而非以忠孝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