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的殿前军和天骑军将士虽然早有准备,但战场外围的游骑面对优势清军的迅猛攻势,很快不敌,不到一个时辰就让部分清军骑兵突入了荒村之中。
不过,清军骑兵在穿过平野,进入荒村之后,原本策马奔驰砍杀的机动优势,也顿时消失,不得不选择下马步战。
而殿前中军派出的三个千总部,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仅战斗意志坚定,反应也十分迅速,依托荒村土墙和鸳鸯小阵,很快便击退了清军甲兵的数轮攻势。
巴哈纳很清楚自己此次出战的目的是掩护后方的炮兵和步军,并没有轻敌冒进,打得十分小心。
毕竟,他并不知道明军在这些荒村里面藏了多少人马,十分担心自己和叶臣一样,上了明帝的当,所以一直放不开手脚。
巴哈纳在“荆门州一战”中,虽然因为南下诱击李过,逃过了一劫,但他其实一直心有余悸,只不过平日里因为担心和多铎此前一样,遭到各方轻视,不敢明着表现出来罢了。
如今,面对明军的节节防御,清军也没能更进一步,随着强攻不利,巴哈纳随即调整了部署,收敛攻势的同时,更是预备了兵马,提防着明军骑兵突然袭击,掩护着那些依旧在强攻明军据点的甲兵安全。
战场东面的这两个明军阵地,准塔其实也并非一定要不惜代价夺取,他只是想要试探明军的实力,如果能顺利击退明军,那决战之势便成了,同时清军也能在决战之前,占据战场的主动权。
当然,若是久攻不下,或者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才能攻破明军的防御阵线,那准塔也会退而求其次,固守己方阵地。
换言之,准塔一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既打算开展猛烈的攻势,用火炮虚张声势,让朱慈短时间内难以判断局势,延缓对方的兵马调动,也打算退兵诱敌,等朱慈出兵强攻。
毕竟,这场大战对于朱慈来说,时间更为紧迫,他必须要不惜代价,在多尔衮的援兵北上之前,结束战斗,否则湖广战场的局势,便会立刻倒向清军一边。
不过,朱慈也很清楚,如果清军无法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准塔很有可能不会直接强攻那些荒村,更不用说主动和他决战了。
否则,清军就算打赢了,也得损失数千兵马,准塔是在江北和明军交过手的,应该不会这么轻敌大意。
于是乎,在清军的猛烈攻势下,殿前中军和天骑军在坚守了大半日,骑兵基本后撤,并丢掉了外围的土墙之后,便收到了撤退的军令。
其实,这个时候殿前中军和天骑军的伤亡并不大,完全可以继续坚守下去,但朱慈并不想强攻清军的荒村阵地。
所以,当朱慈得知清军要主动出击之后,加派兵力的部署,完全就只是为了迷惑清军,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清军的突袭。
赵正东对塘马传来的命令颇为不解,在他看来,只要继续增兵,荒村阵地完全可以守住,甚至此前因为骑兵后撤,丢失的阵地,完全可以趁着入夜,派出精锐反攻回去。
清军虽然有着兵力优势,甚至已经将火炮推了上来,但荒村中的土墙,基本上都经过了加固,还挖了不少壕沟,他们完全不会因为炮击有多大的损伤。
但军令如山,赵正东作为把总,上面有军令传来,他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随即便派出了身边的亲卫,去组织麾下将士撤退。
赵正东从土墙边上伸出脑袋,看向了外围正在准备发起新一轮攻势的清军,他站在荒村中的夯土墙边上,另外一边的清军炮兵已经开始了集火齐射,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
古德富带着手下的一队士兵从前线撤了下来,很快来到赵正东的身旁,他也踩上了土墙,看向了南面正在源源不断赶来的清军骑兵,低声道:
“把总,鞑子马上要开炮了,咱们先撤吧!”
古德富更加不清楚上面的作战计划,他毕竟只是一个旗总,想要了解军队的作战方略,最起码要先做到百总一级,而且还得等到大战马上的时候,才有机会了解。
不过,他对于军令的执行,比赵正东更加坚决,因为对战事的全局不够了解,反而不会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赵正东听罢,随即点了点头,一面“嗯”地应了一声,一面转身跳下土墙,然后和古德富一起,跟上了撤退的将士。
“轰隆隆”的火炮齐射声中,荒村阵地中的殿前中军将士们很快全部撤出,然后在骑兵的掩护下,撤回了营地。
而随着殿前军和天骑军在准塔增兵之前,撤出了大营西面的荒村阵地,清军在几轮火炮齐射后,很快便占据了这些地方,骑兵甚至将战线推进到了距离明军大营只有不到五里的地方,频频袭扰。
清军虽然没有占着兵力优势,但经过增兵出击,很快便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如此有利的局势下,准塔和巴哈纳自然是选择了继续主动进攻,尤其东面还是成片的平野,十分有利于骑兵的发挥。
面对距离只有不到四里的明军大营,清军的哨骑越发活跃,出击也十分大胆频繁,但朱慈也毫不示弱,两边的军队在旷野上相互缠斗,不断交换着死亡,最终谁也没占到便宜。
等到清军完全控制住战场西面,尤其是那几个刚刚到手的荒村时,时间已经到了午后,而后方的火炮也因为骑兵的行动,积雪融化,道路泥泞,还没有运上来。
在这种情况下,准塔和巴哈纳都没有要求军队继续进攻,而是要求各部稳住阵线,严防明军的反击,他们其实也有些怀疑如此轻易的胜利,是明帝设下的圈套。
当然,相比起这个,他们同样也愿意相信明军依旧还是那支小规模交战强悍,大规模交战一触即溃的熟悉军队。
这样的事情,在关外曾经无数次发生,特别是明军各部一旦失利或者陷入缺粮的状态,便会在撤退中,陷入崩溃。
当天晚上,准塔和巴哈纳带着王光泰,一起站在了原本赵正东所在的位置。不过,他们看向的方向完全相反。
“明日若是不出意外,天气晴朗,这支明军必定全军覆没于此!”准塔说着,扭头看向巴哈纳,脸上满是期待。
“到时,明帝没了守城的倚仗,即便是逃回岳州城,也于事无补,明军必定土崩瓦解,整个湖广都将是我大清的。”
“哈哈哈,到时候,别说是荆州了,便是岳州,九江,长沙,也必定唾手可得,摄政王甚至极有可能乘胜追击,一举攻取整个南方,准塔将军功不可没啊!”
“明帝现在失了东面的这些屏障,骑兵在野战中也不如我八旗马甲,其实已经处于劣势。”准塔微微点头,他听着巴哈纳的奉承,心中其实非常激动,他对这一仗心中也期待很高。
“不过,明帝手中至少有五千骑兵,这一点咱们必须要小心,特别是明军的骑阵,咱们兵力不足,恐怕很难破解。
明军的骑阵冲起来威力不容小觑,和咱们平时的骑兵冲锋,完全不同,咱们绝对不能轻敌,否则下场绝对不会比叶臣好到哪里去。”
准塔话锋一转,刚刚的自信瞬间消失,说话的时候直接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忧心忡忡,这其实正是他当前最忧心的事情。
“明军的骑阵在这里,恐怕不好用,咱们完全可以避开!这里的平野如此广阔,又不是河谷山谷,到时候咱们的骑兵完全可以绕到侧翼,直接将其拦腰斩断。”
巴哈纳虽然差点就参与了荆门州一战,但此时却十分自信道:
“摄政王专门找来了荆门州一战逃回的马甲,早就问清楚了,明帝若是还想故技重施,咱们完全可以应对,到时甚至可以从中路直接突破,不给明军出击的机会。”
明军大营外围的荒村防线被拿下之后,清军并非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能说是在局部占到地利,具备了决战的条件。
而朱慈当前在骑兵上并没有明显的劣势,这使得准塔和巴哈纳不得不分出数千骑兵在侧翼牵制,否则王光泰部绿营军,别说是主动出击了,便是防御,也必定漏洞百出。
不过,巴哈纳对于麾下的八旗马甲,有绝对的信心,他此时甚至在主观上觉得这样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十分有利。
准塔听罢,点了点头,似乎最后的顾虑也消失了,随即道:
“说的有理,管他有多少骑兵,若是堂而皇之大战,那些尼堪骑兵在我大清的铁骑面前,不值一提。血战苦战,我八旗勇士何时怕过?关外几十年的大仗,哪一场不是这样打下来的?”
王光泰闻言,也当即弓腰抱拳,拱手出言奉承道:
“没错,东面一马平川,明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我大清的铁骑,到时候明帝部署在平野上的这几万大军一败,就算荆州城城防再坚固,那些明军除了乖乖投降之外,根本别无选择!”
准塔和巴哈纳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对于王光泰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要的就是野战击败明帝,荆州城望风而降!
不过,王光泰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依旧不免有些担忧。今天明军的胜利给了他自信,但他多年战场经验养成的直觉,又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支明军的实力他也是深有感触的。
其实,他的兵马在绿营军里面,并不算弱的,和八旗兵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并不弱于河南的绿营军,甚至能和陕西的绿营军一较高下。
毕竟,他麾下的不少兵马,原本就是陕西边军出身,只不过是当了逃兵,成了流寇,后来又接受招安,成了明军罢了。
现在,这几个荒村虽然已经攻下,但他心中还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如果明军真的是为了诱敌,那他作为决战的前锋,就是首当其冲了!
“轰!轰!”
王光泰正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困在着的时候,前方夜幕笼罩着的平野上,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两团火光突然闪过,然后又很快熄灭,凄厉的嘶鸣惨叫声随即响起,这是清军派出的哨骑踩中了明军在营地外围埋设的地雷炮。
准塔和巴哈纳见状,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两人很快又传出命令,加派兵马,提防明军斥候的侦探。
夜幕下,荆州城东面,漆黑的旷野之上,不时传出一些嘈杂的声音,原本十分安静的野地上,因为一东一西两个矗立的大营,喧闹不止,篝火遍布旷野,明清双方都小心地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夜袭。
不过,宽阔平坦的原野上,除了那些神出鬼没的哨骑之外,明军双方都没有派出兵马穿过数里的野地,去搞夜袭。
毕竟,在对方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这样的行动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早有准备,而且有机可乘,在这个时候的战场上,夜袭成功的概率十分低,甚至还有因此漏出破绽,给敌人可乘之机。
于是乎,在明清双方决战前的前一夜,两边的将士们,就在这样不时响起,早已经无人关心的爆炸声中过去。
但等第二日卯时一到,明清两军的伙夫便几乎同时开始了点火做饭,在这个季节,这个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但因为寒冷的天气,将士们的行动和点火做饭,都比平常要更慢一些。
在距离天亮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明清双方的大营之中,一支支前锋部队率先出发,他们将提前一步,前往两军决战列阵的地方部署。
天刚蒙蒙亮,东西两边的军营中,便先后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鼓号声,原本沉寂的大地,漆黑的旷野迅速变得喧哗闪亮。
两支庞大的军队先后苏醒,然后又先后吃完了早饭,各部兵马迅速开始列队检查,殿前军,天骑军在这方面的规章制度和清军相比,还要明确细致得多了,忠贞营则是要差一些。
不过,他们的训练和装备强度,现在已经超过了绿营军,在这场大战中,王光泰的兵马很明显是各部中最为孱弱的。
明军大营中,近三万兵马以营为单位,随着军号声一级级往下,营官,千总,把总,百总,旗总,小队长;战兵,火枪兵,炮兵,骑兵,都很快完成了装备的检查,同时归队。
震天的嘹亮军号中,朱慈很快就穿好了甲胄,然后迅速骑到马上,他摸了摸胯下战马的柔顺的鬃毛,然后又抬头看向了正在出营的一队队将士,这些正在行进的队列如同一道道相间的溪流,源源不断往外流出。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明军大营内外,鼓号声,军歌声此起彼伏,将士们在嘹亮的军歌声中,士气大振,他们按照各自的编制,组成了严密的行军阵型,完全就是强军的模样。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殿前中军,殿前左军,天骑军和忠贞营各部,此时都已经按着决战时候的列阵要求行军,前锋大军早已经在路上插满了引导的标旗,他们只需要沿着这些标旗行进,就能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既是为了避免数万大军同时行进,在过程中可能发生的阵型混乱,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应对清军的袭扰,以维持将士们高昂的士气。
三万明军将士以严整的队列,在平坦的旷野上同时行进着,天骑军前后掩护,数万支马蹄踩踏地面,发出了轰隆隆的闷响,队列中无数旗帜迎风招展,向前指引着方向,犹如翻涌的波涛,气势磅礴。
朱慈在御营的拱卫下,策马驰骋在平野之上,很快便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方阵,他看着眼前这支正在行进的兵马,看着阵列中向上斜举着,密密麻麻,反射着清晨阳光的兵刃,心中的激动便难以抑制。
这便是他登基两年以来,费尽千辛万苦整训出来的军队,即将和满清的八旗主力,在平野之上,堂而皇之决战的强军。
常登贵,张煌言等人都紧紧跟在了朱慈的身后,他们穿过那些正在行进的军阵之后,最终全都跃马上到了一处土木打造的望台上,这里就是朱慈即将指挥大军作战的地方。
这个时候,明清两边的前锋骑兵已经开始了小规模交战,而且随着两边的主力大军进入战场,越来越多的骑兵正前往增援。
在主力大军列阵之际,无论是清军前锋,还是明军前锋,都需要将敌人完全挡在大军的阵地之外,否则己方的主力列阵很有可能会被对方扰乱。
“两年了,这是咱们第一次和清军堂而皇之大战,朕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朱慈满脸笑容,语气兴奋,就好像这是一场必胜之仗一般。
“陛下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今日咱们一定能击败鞑子!”张煌言心中无比激动,他昨晚甚至还梦到了此战大胜后的场景。
“等今日之战一胜,鞑子往后绝对不敢再轻视咱们,多尔衮到时候也必定不敢再将主力放在长沙,甚至会直接撤兵北归!”常登贵面色坚毅道。
他的局势分析能力虽然不如陈福,但同样在这两年间,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对于此战的意义,看得十分清楚。
“这一战,咱们只要打败了面前的这支八旗军,朕便能向天下证明,我大明已恢复往日强盛,清军已然穷途末路!”
朱慈昂首挺胸,志气高昂说着,顿了顿又扭头回去,看向了身后正在进入阵地的己方大军。
“到那时,咱们的大军,将从如今的防御反击,转向战略进攻!”
荆州城东面广阔的平野上,兵甲蔽野,一个个严密整齐的明军方阵在鼓号声的指挥下,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就接连进入了战场,大明的将士们似乎都已经等不及决战了。
而朱慈说罢,又扭头看向南面,只见南面的旷野之上,黑压压如同潮水般的清军,也已经从地平线中冒出,正不断长高。
随之而来的马蹄声,踏步声更是使得整个地面都发出了微微的颤动,两军阵中一些受到惊吓的战马纷纷扬蹄长嘶,惊恐鸣叫。
第166章 猛烈打击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明军大阵上密密麻麻的刀枪在一个个方阵中,从左往右,先后举起,最终整个阵列都长高了一大截。
这些刀枪兵刃和甲胄头盔一起,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使得宽大严整的明军方阵如同正在翻腾,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气势磅礴!
在将士们海潮般的呼喊声中,朱慈身披闪亮的鎏金铠甲,策马由南向北,从大军的阵列前缓缓奔驰而过,代表着他大明天子身份的龙旗和殿前中军,殿前左军,天骑军和忠贞营的军旗,迎风飞扬,猎猎作响。
而他策马所经过的地方,殿前中军,殿前左军,天骑军和忠贞营各部将士们的士气,也都随之达到了高潮。
“驱除鞑虏,杀敌报国!驱除鞑虏,振兴大明.”
“万胜!万胜!万胜.”
这一战,是清军入关以来,明军主力第一次和以八旗马甲为主力的清军,在平野之上堂而皇之的决战,各部将士早就期待已久,他们全都渴望着杀敌立功!
而当东面海潮般翻涌的欢呼声一阵阵传来,不断冲击着清军士兵军心的时候,准塔正骑在马上,手中举着远镜,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对面那个可怕的敌人。
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好一阵,一直等到朱慈消失在了明军大阵北端,才神情复杂地放下了手中的远镜,眼神中满是惊诧。
多铎自从上次在江北的战事失利,回到北京之后,就不止一次说过,明帝麾下的兵马,和以往见到的其他任何一支明军,都不一样。
他原本也和其他大部分满洲亲贵一样,是不信这些话的,只觉得那完全就是多铎为了逃避指挥失当的罪责,故意夸大的。
毕竟,博洛,图赖,拜音图等人,对于多铎南征江北之后,在对战明军上的一系列战略失措,都颇有微词,甚至耿耿于怀。
但看着眼前的一切,特别是明军的军容阵势,准塔现在不得不相信多铎的话,他甚至觉得对方已经在掩盖部分事实了。
而准塔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朱慈发动这次大战的真正意图,知道对方是想要在野战中,堂堂正正击败自己,或者是说堂堂正正击败大清。
他很清楚,如果明帝真的打赢了,这对于大清的士气来说,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打击,甚至北地各省,都会纷纷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