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谭泰见状,又接着道:
“没错,明帝之前屡屡露怯,无非就是想要迷惑咱们,伺机恢复实力。只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养出数万强军,积累那么多军备,连连击败我大清强军。”
多尔衮现在虽然暂时不明白朱慈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也只能先接受现实,明帝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强得太快,快到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此前,本王是以明军不能野战来部署各地战略,如此才有了数千马甲牵制一地之法,但如今来看,此法是断不能继续实行的。”
这不仅仅是多尔衮一个人的误判,更是这一次的“荆州之战”前,清军上上下下对明军的误判。
“为今之计,一是要稳固临湘周边的局势,各城即日起,临湘城必须严加防守,除了大军进出,各城门必须保持紧闭,任何可疑之人,可疑兵马,都不得入城,以防再中了明帝之计。
二是要探明军的真正兵力,确定明帝当前的实力到底如何,特别是明帝的用兵方向和用兵目的,到底是南,还是北”
“那长沙各军,是否要召回?”谭泰听罢,当即问道。“无论明帝如何用兵,咱们此时将兵马留在长沙,都不是明智之举。”
多尔衮虽然大意是静观其变,但其实只是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当初就是他听了洪承畴的话,执意孤军深入,这才有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
而且,若是大军就这样撤回了,便也就意味着他南征的战略彻底失败,距离撤军北归,便不远了。到时候,他必须在岳州和荆州,取得些许战绩,否则无法服众。
但问题是,在荆州和岳州取得的所谓战绩,除非是重创了明军主力,否则即便是攻破了其中的一座城池,也无法改变整个战局。
所以,现在谭泰主动提出,多尔衮正好就坡下驴,随即又道:
“长沙到岳州,确实山高路远,途中河流重重阻隔,很有可能被明帝利用,到时候两地必不能相互支援,而明军却可以在这两个方向同时用兵。
而且,湘阴,平江等沿途县城,当前也为明帝所据,若是明帝需要破坏官道,易如反掌,一旦道路不通,还可发挥其水师优势.”
此话一出,一众满洲亲贵们,哪里还能不明白多尔衮的意思,当即出言献策,要求提前将长沙的大军撤回。
“明帝如今屡屡得胜,心中必然已经膨胀得不可收拾,等到时候,摄政王只要集中兵力,再设法诱敌出击,明帝一定轻敌上当。
而且,从目前战局的进展来看,明帝的实力不可能真的强大到了可以和我八旗主力决战,每一次都是袭击我大军之偏师,以少胜多,咱们可以败两次,三次,但以明帝当前的实力,他只要败一次,便人心尽失了。”
屯齐似乎是看准了机会,顿了顿,当即又道:
“但现在,因为此前的连番失利,我方已经人心动摇,咱们最需要担心,还是那些绿营兵的军心,若是他们和明军里应外合,或是临阵脱逃,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他们敢!”尼堪闻言,当即怒喝:“那些绿营军若是敢造次,我直接把他们全都杀了!”
“尼堪,你就是真的把他们全都杀了,又有什么用?”谭泰摇了摇头道。
“只要本王在,那些绿营军不敢造次,至于明帝的那些小打小闹,想要以此胜过本王,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多尔衮镇静自若道,似乎他根本不在乎那点兵马的损失,也不在乎长沙府城,并且在当前的局势下,对控制住那些绿营军,也十分有把握。
“谭泰,你立刻派出塘马,传本王的军令,让多铎筹备退兵,不得有误。尼堪,你立刻派兵渡江侦探军情,一定要弄清楚明帝的用兵方向,本王亲自指挥,击退明军水师”
“哲!”
.
“轰,轰,轰”
长沙城东面,清军的炮兵阵地上,随着一声金响,立马就爆发了一阵闷雷般的轰响,三十多门红衣大炮同时往后一缩,同样数量的石弹呼啸着划过了天空,重重砸向了长沙城外围的土墙。
这三十多颗呼啸而来的石弹,大半都射中了土墙,还有几颗打到了长沙城的城墙之上,先后在土墙和城墙上炸开了一朵朵土花,好几处墙垛被砸碎,带起了阵阵黄色的烟尘。
而伴随着重物撞击的声音,长沙城外围土墙和内侧的城墙,都瞬间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各处都有碎石泥土垮塌的声音传出。
清军陆续炮击了多日,多铎经过了“凤阳之战”,积累不少对付这种城堡的经验,虽然强攻依旧损失不小,但进展同样极快,长沙城外围的土墙在火炮的轮番轰击下,已经损伤严重。
此时,土墙上还传出了阵阵明军士兵惊呼惨叫的声音,好几个躲在墙垛之后的明军甲兵被石弹砸下时候迸飞的碎石伤到,正倒在地上翻滚。
但很快,清军的炮兵阵地上,又响起了新的军号声,举着点火叉棍的八旗炮手们再次弓腰点火,浓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上,三十多门火炮同时发射,随即又爆发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声势浩大。
多铎看着炮兵轰击的场景,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多尔衮的撤兵命令已经传来,他不得不执行,荆州一战准塔部全军覆没,再次激起了他对明帝的恐惧。
明帝虽然不在长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领着大军到长沙了,否则也不会突然出现在荆州。这一点,多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更不愿意自己留在长沙,对付朱慈。
他很清楚,若是他拒绝执行多尔衮的军令,多尔衮必定会抽调大批兵马北上,不管他的死活。
到那时,他再领着残部北上,恐怕就不能再堂而皇之指责多尔衮失策,而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苦苦乞求救援了。
多铎轻轻拍了拍胯下的坐骑,轰隆隆的炮声和呛鼻的硝烟中,使得他的坐骑微微有些骚动,这匹战马跟他的时间不久,但脾气相当暴躁,只要不加以安抚,就会立刻用两只前蹄不停刨地。
很快,随着清军的炮击继续,长沙城外围的土墙上,传出了更加密集的惨叫声,到处飞扬的尘土说明经过了之前半个月的火炮打击,外围的土墙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损伤。
如今,多铎虽然马上要撤军了,但他还是做出了要继续强攻的态势,他相信这些轰隆隆作响的千斤大炮,足以唬住明军。
在“荆州之战”前,多尔衮为了最快速度攻下长沙城,甚至为每一门火炮准备了一百多颗铁弹,还要调集三万民夫,在周边的山体中采掘石弹上万颗。
现在,长沙城外围的土墙在遭受到了上万颗两斤到十几斤铁弹的攻击之后,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但因为明军筑起的土墙十分厚实,墙体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任何倒塌松动的迹象。
而且,长沙城毕竟不是小城,这么大的一座城池,多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半个月就轰塌。更不用说,长沙城的每座城门之中,还有大城才有的千斤闸,以及规模宏大的月城,瓮城,城楼作为层层阻碍。
那几个城门经过清军半个月持之以恒的轰击,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被打烂,但城门洞早就被明军用砖石堆砌,彻底堵死。
堵胤锡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城内在殿前右军的支援下,具有野战实力的守军接近三万,若不是骑兵不足,明军甚至可以主动出击袭扰。
但现在,荆州一战改变了整个战局,清军此前所作的所有准备,都成了白费功夫,多铎原本的报仇计划,也随之前功尽弃。
不过,他并没有和多尔衮一样失望,仿佛一切好早就料到了一般。毕竟,他早就说过明帝不好对付,可这些人就是不信。
多铎虽然没有承认对明帝的恐惧,但他心里知道,这个恐惧是存在的。
“王爷,长沙城里的明军似乎已经察觉到这么要撤军了,他们的哨骑活动越来越频繁。”博洛从长沙城北门方向回来后,立马汇报道。
多铎听罢,得意地笑了笑,随即道:“若真的是这样,那就好了,本王现在反而是担心城里的明军没这个胆子!”
博洛此时也被荆州一战大败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宁,他没想到明军能在野战中击败八旗大军,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甚至使得他走向了另一种极端。
“王爷,不可轻敌,咱们必须速速北撤,并留在足够的兵马断后,否则必定如同‘凤阳之战’后,图赖在涂山那般。”
多铎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这个老搭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在不久之前,对方可是觉得前一年的江北战败,都是他的过错。
“博洛,你怕了?”
博洛看到多铎的眼神,心中一颤,但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话来。
“.”
“长沙的明军没这个实力,明帝在荆州,在岳州,就是不可能在长沙,你怕什么?”
多铎见状,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但他随即又道:“这股明军不足为惧,他们若是敢出城追击,本王定要他们好看!”
第173章 断清军粮道
长沙城内,堵胤锡很快便召集了田见秀,郝永忠,刘芳亮,袁宗弟等长沙标营和殿前右军的大将,商讨追击袭扰多铎部清军的具体部署。
整整十万大军北撤,军中还有近十万民夫随行,多铎的那点小把戏,自然瞒不住堵胤锡,他和麾下的一众大将看到朱慈在荆州取得的惊人战绩,也全都跃跃欲试。
这个时候,八旗军所谓“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被打破,明军的士气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点。
不过,无论是郝永忠的长沙标营,还是殿前右军,都因为缺少骑兵,战场机动性十分有限,堵胤锡在多铎部全军撤退之前,还不敢贸然出击。
郝永忠虽然脾气暴躁,还想抢在田见秀之前,立下长沙对清作战的首功,但在堵胤锡的压制下,也不敢行动。
当然,他其实真正担心的是八旗马甲。他手下的那点骑兵,战力到底是不如八旗马甲的。各部现在虽然士气大振,但郝永忠很清楚这并不能立刻弥补双方在战力上的差距。
很快,在多尔衮的连番催促下,长沙城外的清军主力陆续开始了撤退,他们虽然撤得比多铎原本计划中的要快不少,但因为事先早有准备,城内的明军也没有频繁袭扰,一切都十分顺利。
在多铎略显失望的神情中,清军除了丢下十几门因为使用过度,已经报废的红夷大炮之外,剩余的大军辎重,甚至是木材石弹,都几乎全部带上了。
而多铎和博洛两人,一前一后,亲自压阵,防范着长沙城内的明军尾随追击。
多铎惧怕朱慈,但却丝毫不畏惧堵胤锡,他亲自率兵殿后,清军各部的军心也因此得以稳定,从长沙北撤的一路上,几乎没有发生兵杖铠甲,辎重遗弃的事情。
不过,从长沙北上岳州,虽然只有数百里,但途中要涉过五条大河,多尔衮所领的清军北部主力,又全都在道人矶,临湘附近驻守戒备,无法南下接应。
多铎只能靠着精心谋划,步步为营,掩护大军的撤退。
而途中不仅有河流屡屡阻碍骑兵的行动,长沙北面,崇山峻岭连绵数十里,这使得郝永忠和田见秀大军,也随即跟了上来。
其实,若是要发挥八旗马甲的机动作战能力,多铎这个时候沿江而行,防范南面和西面才是最稳妥的。
但因为明军水师的存在,那些大小舟船,甚至是那些船舷一侧装备数十门火炮,射程在数里的大船,使得多铎根本不敢让军队靠近河边。
要知道,他辛苦谋划了那么久,前前后后部署了那么多,亲自领兵殿后,就是为了稳住因为北面战事,已然动摇的军心。
毕竟,撤军就是撤军,无论再怎么精心的谋划,再如何巧妙的布局,一旦大军在没有取得重大战果的情况下,开始撤退,军心动摇都是不可避免的。
堵胤锡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派田见秀和郝永忠,领着城中的骑兵出击,死咬住清军的殿后部队不放,甚至在湘阴东面的山谷追上了一大队清军马甲。
田见秀和郝永忠搜罗全军,最终也只凑出了不到两千骑兵,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他们各自的亲卫,军中的哨骑塘马,根本不会骑阵,战斗力远不如天骑军。
两人知道自己实力不足,也不敢和清军殿后的数千马甲,摆开阵势,堂而皇之的对决,一路上都是袭扰为主,不断攻击那些落单掉队的小股八旗军。
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好打硬仗的准备,特别是见识到了多铎的殿后大军,实力远超他们之后,更是彻底没了打一场硬仗的想法。
不过,多铎对于这支追击明军,就另有企图了,他故意漏出破绽,将后者引入了山谷,随后迅速调转枪头,打了追击的明军一个猝不及防。
当然,在长沙北面的丘陵山区,多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做不到合围,他只是要给这些追击的明军一个教训而已!
堂堂大清的豫亲王,打不过明帝,难道还打不过一群明将吗?
多铎以两个牛录的八旗马甲为前锋,刚一反击,就打出了八旗强军的气势,田见秀和郝永忠见势不妙,不得不亲自领着兵马上阵。
两人凭着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和清军交战了几个回合,一直到多铎再度调集了数百八旗马甲加入战场,才将他们完全逼退。
多铎的目标并非全歼这股明军,自然也没有继续停留,更没有追击。这里的地形其实并不是最合适运用骑兵的,长沙城内的明军还有数万,若是他陷在这里,终究麻烦。
而看着麾下的千余八旗马甲击退了明军,多铎也随即派出了塘马,去联络北面正在撤退的大军,要求后者留下兵马接应。
在二十里之后,穿过了北面的山岭和丘陵,便是大片的平野和横贯其中的河流了,那里十分适合大队骑兵作战,但同样也十分适合明军的骑阵。
多铎自然觉得自己的计划稳妥,但他只要一想到朱慈,就不敢有任何松懈。
与此同时,田见秀和郝永忠被清军击退之后,并没有就此撤军,依旧不断追击袭扰,斩杀清军落后的骑兵。
面对同样骑马机动的明军骑兵,那些在撤军过程中掉队,亦或者本身就是掩护侧翼的八旗马甲们在对战中很多时候都无法占据优势。
为此,多铎不得不开始安排骑兵轮番掩护,且战且退,凭借着麾下战力强悍的精锐马甲,他一次又一次逼退了明军的袭扰。
清军一路往北,在抵达汨罗江南岸之后,最终在不断冒出的明军骑兵袭扰和河道上明军水师的不断炮击下,渐渐失去了开始的秩序。
朱慈早就知道了长沙的战局,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随着岳州府城内的明军骑兵出动,开始在营田等地袭扰,博洛和多铎都不得不下令大军加速北撤。
在明军的突袭下,不少押运过粮草辎重渡河的清军士兵,心中都十分惶恐,混乱也随即一触即发。
不过,多尔衮也早就预判到了这一点,他在重新架起浮桥之后,假装派兵北上,使得朱慈放松了警惕,实则用兵的重心一直在南面。
且说,多尔衮在经历过了之前几次的失利,已经明白朱慈是一个攻击性极强,而且对八旗大军毫无畏惧的汉人皇帝,这样的人不可能放弃袭击多铎大军。
一支从南往北,跋涉了数百里,早已经人倦马乏,在敌军袭扰之下,正加速撤退的兵马,还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若是漏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多尔衮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他想要在荆州,岳州等地取得些许战果的计划,恐怕就要立马落空了。
因此,当他收到南面哨骑传回的军报之后,便立即亲自领着一支八旗马甲南下,与通过洞庭湖水师,转移到了汨罗河等地的明军骑兵,展开了交战。
不过,朱慈并没有派出天骑军主力,经过了此前两场大仗,天骑军主力已经疲惫不堪,他最终只出动了一千多状态尚好的骑兵。
在洞庭湖东南方向的平野之上,八旗马甲对袭扰的明军骑兵,发动了猛攻。他们的兵力占据着绝对优势,战斗里也更加强悍,很快挫败了明军的数次袭扰。
不过,明军骑兵也没有因此遭到重大打击,在洞庭湖水师的掩护,最终得以顺利脱离战场,田见秀和郝永忠也迅速从湘江东岸撤回了长沙。
水师战船上的火炮,甚至就是水兵们手中的火枪,威力和射程都远超八旗马甲的弓箭,而八旗马甲身上的甲胄,根本不足以抵挡明军的炮弹。
在湘江,汨罗江中的明军水师战船几轮齐射下来,原本攻势迅猛的八旗马甲,很快便被打乱了阵脚,不得不放弃追击。
多铎看着己方因为追击,不断倒下的兵马,心急如焚,但是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下令收兵。
不过,他知道,只要过了汨罗江,明军的马甲就几乎不可能继续追击了。而他此番北撤,虽然也有所损失,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可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