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说罢,已经沿着斜坡,走到了内侧的那堵土墙上,他看着内外两道土墙之间的壕沟,以及壕沟南面,正在休整的天武左营第一千总部将士,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支兵马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面千总旗在此前的淮北战场上,异常耀眼。而他们也在后续的赏赐大典中,得到了朱慈的接见。
战场上的缴获,自然是要全部交公的,否则军中的风气便要坏了,甚至会影响到士兵的价值取向,进而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
但这并不意味不需要适当的激励,战役结束之后,朱慈下发各部的赏赐,便一点也不少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超过缴获。
赏罚分明,才能最大限度激发将士们的士气!
除此之外,那些没有被杀死的降兵,也都被押回了城中,用来干最苦最累的活,这使得便是城中的民夫,士气也很高。
凤阳城外的两道土墙之间,相隔十六丈左右,中间的那道壕沟,有两丈多宽,中间用壕桥连接,以供士兵车马通行。
清军恐怕根本想不到,外围的那道土墙,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
朱慈顺着土墙顶部的过道,往西面而去,沿途看到了外城西南角那一个个突出的马面,这些改造过的城墙在外围的两道土墙上,同样存在。
当然,由于工期太短,而且是凤阳,徐州,淮安,扬州四座重镇同时开工,定武朝廷当前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无法支撑真正的棱堡建设,这种改造依旧是依托于旧城墙防御体系的。
但用来对付清军,却是已经足够了,马面使得城下的死角大大减少,增加了侧面的火力,清军想要攻破,就得付出比以前不止一倍的伤亡。
“世显,徐州和淮安那边,情况如何?”朱慈一面巡查,一面问道。
“启禀陛下,清军从徐州和淮安尽数撤离之后,路振飞已经协调高杰和黄得功出兵,两人如今正在徐州,归德,凤阳三个州府活动,多铎留下驻守的大将准塔兵力不足,一直疲于奔命。”
周世显报完喜,顿了顿,然后又道:
“不过,八旗马甲战力到底是更强,高杰和黄得功在归德,亳州等地的袭扰战果不大,开封到亳州,再到蒙城,清军的粮道依旧维持着。”
“现在还不是大打出手的时候,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朱慈简单吩咐了一句,随即又问道:“江西那边呢?”
“左良玉已经病入膏肓,说不准能活到什么时候,左梦庚完全收拢不起人心,他麾下的兵马大半都已经投向了朝廷,驻扎在南昌-九江-湖口一线,挡住清军应该问题不大。”
“呵呵,若不是左良玉现在还剩口气,左梦庚怕是谁也驾驭不住。”朱慈笑了笑,眉头不由得一挑,他早就猜到了左梦庚扶不起来,更知道何腾蛟整顿收编兵马,拉拢人心的能力。
“现在,闯贼已经往西逃去了,为了摆脱清军追击,很有可能会从武昌府翻山越岭,进入长沙,岳州等地。”
周世显紧接着又道:“那里虽然调了石柱,偏沅和广西调来的部分兵马,但对付数万闯贼,恐怕还是不够。”
朱慈听着,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沿着土墙行走,很快就从一处堠台转下了土墙,堠台里面存放着不少的炮弹和火药,一些士兵正在值守,看起来士气很高。
“闯贼不用管,等他们穷途末路了,自然不敢再嚣张,堵胤锡会对付他们的。”
说到这里,已经走到土墙下方的朱慈,忽然停下了脚步,现在他的敌人,实际上只剩下了满清,李自成依旧一路溃逃,没有给他任何惊喜。
“倒是阿济格,让何腾蛟务必小心,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他顺江东下,多铎在江北若是没有取得进展,他很有可能领军东下,直奔应天。”
“是,陛下!”
朱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扭头看了一圈跟在身后的陈福,常登贵等人,笑着问道:
“多铎如今摆出了那么大的阵势,应该马上就要攻城了。你们觉得,清军什么时候会失了分寸,开始放弃炮轰,转而夜袭或者南下?”
“这个.”一众大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答不上来。
常登贵见状,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道:“臣觉得,应该还需要几日,等多铎和那些鞑子大官明白强攻是无法速胜之后,他们便会开始动摇了。”
“没错!”陈福此时也突然开口道:
“中都,多铎必须要打,而且还得竭尽全力,否则他的前途就没了,阿济格一路猛追闯贼,连战连胜,可他却处处受掣,若是战事再没有进展,他恐怕地位也将会不保。”
朱慈环视一圈那些面面相觑的军官,又听了两人的分析,满意的点了点头。
常登贵和陈福两人都值得培养,他此前军议的时候,让周世显说了不少关于满清的内部派系和政治斗争,陈福是真的懂了,并将其和军事决策结合到了一起,甚至刚刚周世显汇报的西面军情,他也直接用上了。
他笑了笑,又道:
“若是多铎再败,今后多尔衮想怎么拿捏他都行,甚至便是豪格,也会来参一脚。若是没有足够的军功支撑着,济尔哈朗这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这三兄弟,在对外的时候,还是很团结的,在大事上也不是没分寸的人,阿济格到时候很有可能领着大军从九江东下,这是朕最担心的.”
朱慈话音刚落,南面就突然响起了一声火炮射击的轰鸣声,所有人顿时抬头,全都把目光转向了南面。
“哈哈哈”朱慈登时大笑起来,然后立马道:“清军开始试炮了,上城楼,朕要看看多铎的炮有几成功力!”
“轰,轰,轰!!!”
凤阳城西北角的炮兵阵地上,一阵嘹亮的军号响起,清军炮手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点火叉棍,一群炮兵军官正在指挥手下的士兵填药装弹。
而更远处的一座土台上,多铎目光坚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凤阳城,他的面前是汪洋般的军阵,阵线的最前方,是数百辆盾车。
“等会战鼓声一响,只能往前,不能退后,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就砍了谁!”一个身披甲胄,挥舞着腰刀,看起来颇为壮实的包衣兵大声喊道。
“这些明军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轰几炮,必定就散了,谁若是能第一个冲上那道土墙,重重有赏!”
只不过,那些被抓来的民夫看起来精神萎靡,听到沈志忠的话,脸上除了痛苦,绝望和恐惧,根本找不出第四种神情。
他们看着面前宛如巨兽,似乎坚不可摧的土墙,只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逃过淮河,否则就不会被鞑子抓住了。
沈志忠见没人回应,气得立即上前,扬起刀背,一边怒骂,一边挥舞手中的刀,打得好几个民夫缩着身子,大声痛呼起来,这才罢休。
他其实也不信自己刚刚说的话,抬头一看北面的凤阳城,特别是土墙上的那些火炮,一幕幕可怕的记忆便涌上了心头,只觉得胆颤。
沈志忠当了十七年包衣,大凌河之战,四城之战,松锦大战,宁远之战,他都参与过。作为包衣,许多仗他都要冲在前头,为旗丁挡枪挡炮,深知这些火炮的厉害。
不过,现在入关了,日子好过了,他虽然还是包衣,但却不用再冲在最前头,甚至还和主子一起,管着面前的五十几人,这让他十分得意。
“主子,都吩咐下去了,一会战鼓一响,他们便会推着盾车,猛冲出去!”沈志忠弓着腰,来到了一个高他不少,身上的甲胄也明显精良得多的巴牙喇身旁,笑嘻嘻讨好道。
那个巴牙喇只是点了点头,但又忽然问道:“沈志忠,你说这凤阳,多久才能攻下?”
“必定很快就能攻下!”沈志忠脱口而出,“等咱们炮一轰,盾车一推,把土墙外的坑洞,壕沟填了,架云梯攻上去,那些尼堪估计就撑不住了,城墙再高也没用!”
额图浑听了,似乎颇为受用,笑了笑道:“近战肉搏,明军从来都是一触即溃,就是这城墙碍事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轰塌!”
“咱们这大炮那么多,奴才估摸着三五日,必定能攻破那道土墙。”沈志忠继续奉承道:“到时候,奴才一定冲在前头,为主子多抢些金银。”
“三五日?呵,我看三日之内,明军必定支撑不住了,亳州城只用了几十门炮,才三日就轰塌了。”额图浑嘴角咧起,看起来无比自信,他对于明军,打心底里看不上。
“王爷说了,攻进城中,战马丁口,咱们自取。你到时候要机灵些,这次别抢银子了,全都抢金子,明帝就在城里,金子一定不少!”
“奴才明白!”沈志忠当即弓腰道。
“轰,轰,轰!!!”
凤阳城南面的清军炮兵阵地上,三门红夷大炮再次同时发出怒吼,朝着西南角的城墙开始第二轮试炮射击,但只有一颗炮弹打中了土墙。
不过,清军并没有停下,经过四轮试炮射击,清军炮兵终于调整好了轰击的角度,阵地上的白色浓烟渐渐散开。
而此时,凤阳城西南段的土墙上,一些被击中的地方,碎土正哗哗掉落到壕沟之中,伴随着“咚咚咚”的响声,不断溅起水花。
很快,一阵嘹亮的军号声飞越清军炮兵阵地,紧接着便是一轮地动山摇的炮响,冲天而起的白色浓烟中,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准备就绪的清军炮手,朝着凤阳城,开始了真正的集火齐射。
感谢书友“粤垦路大壮”的打赏。
第94章 打破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轰隆隆的炮声中,朱慈当即下令,原本已经收起来的龙旗,很快就再次升起,而且这次升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高,整个凤阳城都能看得到。
清军的火炮射程有限,绝大部分都射不到那么远,而这样的距离,这个时代的大炮根本不可能瞄准,朱慈就算是直接站在龙旗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这样赤裸裸的挑衅,就是在告诉多铎和一众满清将领朕,大明天子朱慈,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这对于明军的士气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鼓舞,更能让多铎下不来台,继续在攻城战中不断消耗军力!
面对清军猛然射来的炮弹,外围两道土墙上下的士兵原本还有些慌张的,但此时看到城楼上升起的龙旗正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般。
他们呼喊着集结和进入阵地,凤阳城内外的四道城墙,数以万计的士兵和民夫,顿时都沸腾了起来,欢声雷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军已经击退清军,取得大胜了。
朱慈在军中的威望,正随着这样一次又一次霸气的行动,越来越高!
很快,原本正在土墙后休息的甲兵就听到了集结的鼓号声,纷纷起身列队,准备等清军第一轮齐射结束,便通过后方的斜坡上墙,炮兵则是在堠台的掩体之后填药装弹,等待着清军的盾车大阵。
硝烟弥漫,炮声如雷的大地上,朱慈看到了成千上万,铺满大地的清军,盾车阵线之后,兵甲如云,而盾车阵线中,则是挤满了蚁群一般,衣衫褴褛的民夫。
这是清军主力第一次攻城,同样也是朱慈第一次面对十几万清军,他虽然十分自信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此时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莫名的紧张。
而如此宏大的对决之中,心中紧张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
“轰隆隆,轰隆隆”
清军的炮兵阵地上,三十七门红衣大炮再次开始齐射,橙红色的炮焰在浓烟中闪动,十几斤重的石弹呼啸着划过半空,带着白烟砸向了凤阳城南面最外围的土墙。
呼啸而来的那三十七颗石弹,大半射中了土墙,墙面上顿时炸开了一朵朵土花,几道胸墙被砸开,带起了一阵阵灰黄相间的烟尘,还有几颗铁弹砸到了土墙外的壕沟之中,几道水柱应声飞溅而起,甚至高过了土墙。
不仅如此,其中还有三颗石弹飞跃土墙,还全都砸到了两道土墙之间的壕沟之中,同样带起了三道巨大的水柱。
伴随着重物撞击的声音,被炮弹击中的地方,顿时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尘土纷飞,甚至还有碎泥垮塌的声音传出,宽大的壕沟中水花飞溅。
经过几轮齐射,土墙的不少地方已经松动,墙上还传出了不少明军士兵的惨叫声,有几个躲在女墙之后的甲兵被炸飞的碎石击中面门,正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与此同时,在清军甲兵,特别是那些包衣兵的驱赶下,一排排盾车被数以千计衣不蔽体的民夫推出。
他们面前原本应该平坦无阻的土地上,此时沟壑纵横,那些坑洞之后,是三道弯弯曲曲的拦马沟,每一道有三尺多高,十几丈宽。
而拦马沟的前后,还有无数陷阱,不少清军哨骑已经死在其中,这些都是清军正式攻城之前,必须要填平的,否则盾车根本无法安然推进。
但对于攻城的清军来说,最可怕的则是这些地方全都在土墙之上,驻守明军的火炮攻击范围之内。
不仅如此,那道高大宽厚的土墙边上,还有一道两丈多宽的深壕,里面不仅布满了尖木和铁蒺藜,还有尚且不知道深浅的积水。
清军在付出无数民夫,甲兵的生命,穿过那些坑洞和拦马沟之前,都不会知道那里面的防御工事,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在战场之上,一边不断吞噬着生命,一边又无法预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而那道一丈多高,从外面看,墙面如同锯齿一般,顶部的胸墙和堠台上,架着数以百计的弗郎机炮,大将军炮,还有十几门红夷大炮的土墙,又将凤阳城防的固若金汤,坚不可摧,赤裸裸摆在了清军的面前。
这还只是清军在没有绝对制高点的情况下,仅仅凭借临时堆起的土台和木楼,从外围观察到的情况,许多地方其实都看得不够真切。
他们只知道两道土墙之后就是拥有着宽大护城河的凤阳城墙,却不知道凤阳外城和最外围的两道土墙之间,还有一道宽阔的壕沟,第二道土墙上,同样驻扎着数千精锐兵马。
换言之,当清军用无数的人命才勉强攻破外围的土墙,他们还将会面临第二道土墙和凤阳外城居高临下的痛击,而两道土墙之间狭窄的通道和无数的壕沟坑洞,都将使得清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
甚至,就算多铎不惜代价,下血本最终攻克了那两道土墙,凤阳城的内外两堵城墙,也还是需要他硬啃,才能啃下来的,那里的城墙更高,也更加坚固,而且全都在城墙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些城墙也全都经过了改造,每一层的工事都是相互独立,自成一体的,朱慈的信心,大半就来源于这个庞大坚固的工事。
这就是凤阳城这种类棱堡工事的厉害之处,等到清军真的成功突破这些防御工事的时候,已经元气大伤了。
到那个时候,清军别说是攻克凤阳,继续南下,攻略整个江南了,就是和朱慈统率的明军主力决战,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换言之,这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军事科技可以解决的问题,甚至,这样的防御工事,便是到了二十世纪的一战,对于进攻一方来说,都是难以解决的,必须要用人命来填。
又经过了半个时辰地动山摇,电闪雷鸣的轮番轰击之后,清军的火炮阵地和凤阳城的城墙,都已经被浓烟飞尘笼罩,完全看不清楚了。
清军的火炮也给予了城头上的明军猛烈的打击,城墙上不断有土花炸开,被炮弹击碎的砖石哗啦啦掉进护城河之中。
而炮声一停,凤阳城南面严阵以待的三百多辆清军盾车,随即在数千民夫的推动下,开始朝着洪武门和南右甲第门段的城墙冲去。
这些民夫被分成了两拨,一拨用来推盾车,另外一拨则是在盾车前后,冒着土墙上明军的炮火,拿着工具,填平明军挖掘的坑洞和沟壑。
沈志忠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喊着“快推,快推”,对着那些落在后面的民夫,不断踢踹,而他身旁的其他包衣兵和八旗甲兵,已经有人开始砍杀摔倒在地的民夫,逼迫其他人加快速度了,一声声惨叫从倒下的民夫嘴中传出。
等清军的盾车推进到距离土墙二里左右的时候,墙上的明军已经把火炮架了起来,土墙上随即爆发出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几十处火焰在灰黄色的烟尘中轮番闪动,一颗颗黑色炮弹穿过浓重的烟墙,呼啸着飞出。
城墙上的明军刚刚虽然遭到了猛烈的炮击,但坚固的防御工事掩护和科学的调动下,他们伤亡并不大。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炮都是实心弹,声势远大于实效,明军的守城方略此前已经演习过多次,又有经验丰富的老兵带着,他们很清楚躲在哪里,怎么躲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区区几百颗炮弹还伤不到守城大军的根本。
明军炮兵的第一轮齐射中,大半炮弹都“嘭嘭”砸进了清军的盾车军阵之中,近十辆盾车被炮弹直接命中,巨大的冲击力粉碎了木板,便是条木组成的车架,也有不少直接分崩离析了。